日近黄昏,细雨斜风,轻薄似雾的雨帘腾满长街,永宁坊的小巷在傍晚时分有了炊烟,每路过一座宅子,都隐约闻得见蒸米的香气。
雨落在青盖玉质的奢华车架,滴滴咚咚的细微声响,催得翟车内的人儿昏昏欲睡。
微风吹开云母轻纱,雨雾乘虚而入,凉爽的水滴凝落玉脂粉肌,顺着脸颊流畅的线条,一路滑落。
假寐中的公主半睁了眼,一手撑住脑袋,一面继续自语。
怜光早就见怪不怪了,她躬身将绳索解去,竹幔落下,将风雨彻底隔绝在外。
车架在街巷中拐了两个弯,横轭上扁铃声骤停,青衣撑开竹帘探出头,车夫敛眉勒着缰绳,回首与她低语。
几句之后,怜光颔首,照样关了帘子,语气沉稳,“殿下,前方巷道狭窄,翟车难以行进,若还要往里头去,只得下车行走。”
她顿了顿,又劝说道,“殿下,外边下着雨呢,巷子里泥泞难行,何不等明日晴了再过来拜访?”
李意如微微摇头,素手轻抬,但见竹帘外头雨丝轻轻,便笑道,“无妨。”
这条小巷贴近两家大宅后院,狭窄的行道中堆积不少杂物,李意如持伞跟在卫缺后头,小心避开地上的水坑,缓步行走。
“他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宣宁何曾来过这种地方,她不无嫌弃地看着自己污遭的裙摆,疑惑道,“这里就连承江王府的息所都不如,他每天辛苦跑回来做什么?”
李意如呢,心中有个猜想,好似已经连出了线索。
上回谢方行在阿兄的书房中睡着,乍醒来时见着她,神色温和不似平常,虽说他事后坦言是将她认作了谢红鄢,但李意如始终认为他的眼神不像是看亲妹。
她猜测谢方行大概是有个相处得不错的姬妾,文人大都爱惜面子,他大概一面享受温存,心底却又看不起姬妾的出身,瞒着不肯示人。
宣宁点头,“不错,不怪我看着他就讨厌,原来他竟是这种人呢!”
李意如轻声道,“且前几日我提到李遂,他神色忽变,对我忽略那孩子的事儿义愤填膺,彼时我见着他眉眼,没由来冒出个猜想。”
前世谢方行为楚郢做事,直至她与楚郢离开长安,两相无嫌隙,可今生他却似乎与楚郢仇深似海。
“我觉着谢方行与李遂眉眼有些相似,你说他们会不会是亲父子?”
“你说什么?!”宣宁大吃一惊,跨出一步不慎踩进了泥坑,冰冷的污水霎时染湿了绣鞋,青衣忙询问她是否要回去,可她顾不上这些,一面让怜光回翟车去取新鞋,一面飞速思索着。
她转转眼睛,恍然大悟,“不错,楚郢定是偷龙转凤,将谢方行的孩子取走,还杀死了他的姬妾,数年之后他才知道真相,是以如今对楚郢恨之入骨。”
李意如道,“或者他们本为共谋,只是几年后楚郢不顾李遂安危,直举反旗,险些害死那孩子,谢方行此生便不再为他做事。”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巷尾,院门只是一片矮栏,隔着中庭植种着一株半个高的矮茶树望过去,后边就只有一间青砖瓦房。
谢方行就在庭中的水井旁,他身著素青长袍,腰间束一白色绸带,双臂缠着麻布襻膊,正拎着水桶要往屋中回去。
他听见声响回首过来,眼下有一瞬的讶异,而后恢复静谧深邃的黑眸垂下,轻雨沾湿了他的鬓发和衣衫,可却未损毁他半分姿容,清寂的面上神色淡淡,谢方行放下水桶,往矮栏走来。
他没问她怎么会来,说了一句“先进来吧”,好似对她的不请自来已感无奈。
到嘴边的借口与寒暄生生吞了回去,李意如深吸一口气,进到院中,往四周瞟去目光。
院子不大,一眼就能望着边,为着下雨,院中竖着的衣杆上并未晾晒些什么,瓦房窗牍紧闭,檐下挂着串红色的辣椒和一挂苞谷,一旁的青灶偃旗息鼓,似乎这家已进过晚膳了。
再行几步,瓦房里头隔作两间,帘外是吃饭兼会客的所在,陈设简单,除却一桌两椅,便只有两面桑木架,架上本应放些古董珍玩,再不济也得放上一两个颈瓶,插上一两朵鲜花,可惜没有,空空如也。
方桌上也只有一套青瓷杯盏,一只煤灯罢了,虽然简陋,但此处依旧纤尘不染。李意如微抬下巴,卫缺便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
李意如道,“本宫往承江王府去,本欲与先生叙谈,却不想你已回家去了,谢先生,可用过晚膳了?”
谢方行请她坐下,问道,“殿下找我,是想谈些什么?”
上回谢方行为她出主意,后续一切结果都如他所言,长平公主弃了与戚妃、淄川王的阵营,当然不会再为楚郢遮掩,只待大理寺证据上报,官家自会惩治他。
可这回她来,不过是想证实她心中的猜想,看看他有没有藏着姬妾罢了。
“殿下…”怜光捧着绸袋立在门边,李意如便向谢方行说道,“本宫行走间不慎弄湿了鞋袜,可否借用内室和水盆?”
谢方行自无法不允,李意如带着新鞋、怜光拎着水桶,两人掀帘而入。
内室肃整,木制屏风隔开了浴桶和竹榻,榻旁三个榧木架上堆满了书籍,红木书案上积压着些账簿,有几本折在镇纸之下,似乎亟待整理。
没有妆台,帨架上也没有搭着任何衣物,怜光放好了水,却见公主在人家卧室之中四处巡看,神情严肃得像捕快办案。
梨花矮柜大概是用来存放衣物的,李意如心虚地回首望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布帘,咬着牙轻轻打开了柜门。
里边折放些许衣物用具,皆为男子所有。
她失望地要掩住柜门,却见夕阳暖光一闪而过,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