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谢方行人品如何,只说以阿兄对他的重视,莫说一方宜兴澄泥砚,就算孤世宝珠,只要他开口,阿兄也会想法子去寻的,谢方行无半分理由要去遣人往江照的息所偷这方砚台啊。
它究竟有什么奥妙之处?李意如将砚台颠来倒去地看,心中思绪万千。
前世他为楚郢代笔,或许楚郢也将此砚转送给了他,莫非这砚台用着这样顺意,谢方行不惜偷盗,也要将它收入囊中?
她轻抚砚池,上边一丝痕迹也无,不像是使用过的模样。
“他好恶劣!”宣宁咋舌,低声吐槽着,“看着这样恬淡寡欲,私下里竟然偷拿人家的东西。我瞧着江照挺喜爱它的,不如咱们把它带回去,好教它物归原主。”
李意如好笑地横了一眼,又将那砚台包裹好塞回柜中,悄声说道,“若这砚台并非江照丢失的那一方呢?或许是西市哪家商铺里头摆上一整排澄泥砚赝品,二两一方,他们恰巧买到同一家罢了。堂堂魏公主,也学人偷东西?”
宣宁气恼道,“你!江照丢了一个,这里便冒出一个,我可不信能有这样的巧合,什么偷东西!你不一样乱翻人家的柜子,咱们半斤八两,总之我见不得他那副冷峭造作的模样,你便自己去应付吧,本宫不奉陪了!”
不过打趣一句,她便气咻咻地发起怒来,李意如嗤笑一声没回话,过会儿再喊“她”几次,“她”又不理人了。
此时离李遂出生已不足两年,满打满算他的父母也应已定下了亲事。谢方行这里未金屋藏娇,或许李遂并不是他的孩子。
庭中的茶树尚开着几朵白花,丝丝薄雨敲在花间,李意如的思绪突然飘回前世某一天。
那日好似也是愁云轻雨,她与楚郢往九华山祈愿,撑伞于林间听风,乌金西坠,薄雾朦胧,楚郢折下一只白茶花插在她的鬓间,并作了一首诗赞她。
若说她为何记得这一幕,那自然是那首诗做得太好的缘故,李意如瞥一眼对面正认真进食的人,嘴角轻压,问道,“‘林深自无暑,苔径复萦纡,茶花晴带粉,蒲叶晓凝珠’(1)。这首诗也是先生所作?”
谢方行神色未变,甚至连筷箸也没停下,抬眸望过来,还一面去夹鹅炙,他语气轻嘲,“殿下记性真好。”
这首诗后头还有两句她未念出,曰“与尔城闉隔,兹欢息不殊”,当时她有些不明白,她已嫁给楚郢,朝夕相见,何来的‘隔城闉’?可她顾及着楚郢的面子,只当是他昔日所作,没有多问。
谢方行借着楚郢之口,敢写这样的词句给她,如今被揭穿了,还这样气定神闲,实在让人气恼。
李意如多久没这样生气,若不是还有事相询,她真恨不得将那瓷碗盖在他脸上,掀了这桌子,拂袖而去。
她瞪着谢方行,而他只当没看见,垂首依旧吃饭,脸皮之厚,实在不可思议。
而谢方行呢,余光瞥见那小娘子又是深呼气,又是捏眉心,好似与他再说两句就要活活气死、却又不得不平复心情来他这里套话的模样,暗自好笑,却到底还是放下了筷箸。
李意如忙将帕子亲递过去以表亲切,她堆出笑脸,问道,“谢先生可吃好了?其实今日过来,也是需要先生为本宫解惑。”
谢方行不说话,李意如阖了阖眼,默念了三句静心咒,挥手将旁人都驱出屋子。
也不知是什么举动取悦到了这个怪咖,谢方行脸上浮上一层清浅的笑意,开了尊口,“殿下想问什么便说罢。”
李意如说道,“不瞒你说,其实我此来是想问问先生,你可知萧世子的真实身份?”
谢方行一怔,问道,“你知道了?是他和你说的?”
那他就是知道的,李意如点点头,继续道,“你也知晓如今的形势,阿随躲着不能出现,三哥那边也不知是否留有后招,所以我想请问先生,可有法子破此僵局?让阿随免于徒刑?”
谢方行面上的笑意慢慢冷却,眼角轻抽,冷淡出声,“不怪殿下不辞辛苦,下着雨也要来这街角闾巷,原是为了他。”
上回李意如就已知晓谢方行对萧且随心存不满了,事态紧急,她没深究他语气中的戾气,继续道,“昔年之时,官家知晓他是突厥人么?”
谢方行点头,却又不说话。
李意如心里着急,也不想与他打官腔了,靠近了些,声线放得极低,让人不得不侧耳倾听。
“那我阿兄登临之后,如何能封他为宁王?”
馥郁的茉香扑进耳朵,酥麻的痒顺着温热的呼吸扫过脖颈,谢方行长睫轻颤,思绪停了半拍,伸手揉了揉耳根才回味出她话语中的破绽。
“你如何知晓他是宁王?”
黑眸带着探究和怀疑,李意如长叹一声,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抬起一双水润的眸子看过去,柔声细语,“谢先生难道还信不过我么,你为我阿兄做事,咱们同得新生,又都与楚郢有恨,本就应同仇敌忾啊,何必互相猜忌?”
谢方行没说话,垂着眼看她。
“先生会帮我,是不是?”
小娘子眉眼舒缓,声线更是温柔如潺潺春水,只听一句,心间没由来地暖意横生,任谁也拒绝不了她的诉求。
可谢方行这人不同常人,只听他冷笑一声,问道,“为了萧且随,你肯对我这样的人放低姿态?殿下,是否只要我肯将一切都告知与你,解了他的困境,你便能任我作为?就像你从前对付伊川赞布那般?”
说话间,他伸手覆住了她的柔荑,李意如惊了一跳,忙抽回手来,谢方行却又扣住她的手指,紧紧握进掌中。
“你——”他怎会知道她是如何应付伊川的?那本《八荒游志》她已看了多回,谢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