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静澜还想再同越宵明说些什么,然而此时讲座开始了,他只能将目光和注意力转移回屏幕前。
越宵明的心绪仍然难以平复,屏幕上王莫失书的《与柳二寒江书》笔迹清瘦,文风澄淡孤峭,中间引用了《青青陵上柏》:“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她想,人生很多事,的确是不能深思的。
江逾白不曾入她的梦,她也很久没回忆过他,然而他在她心中的形象还是那样明晰清楚,寥寥几笑就勾勒出一副他低头垂眸的情态,仿佛一朵含苞的水莲花。
他们在很多方面上都是类似的:江逾白接手公司是出于责任感,而她则是因为一种不肯服输的信念。
他们也都爱好金石书画,假如他还活着,那此刻坐在她身旁的也许是他。
越宵明忍不住看向孟静澜,他以手支颐,确然是姿容美秀,将他与江逾白相较,此人也并不低劣,只是“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她还是觉得像江逾白这样全无疵瑕的人恐怕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世说新语》里百岁小吏说:“诸葛在时,亦不觉异,自公没后,不见其比”;而越宵明对江逾白了解向来很深,他还在时就清楚他远非寻常人能比,她的哀思恐怕还要深吧,大概如源氏对紫姬,只是她到底不如源氏幸运。
孟静澜本来看她一直心不在焉,觉得她也不过附庸风雅而已,未免有所轻视,方才的悸动也有所退却。
但在讲座中场休息时见她应谭敬谦之邀上台摹写,近年行楷更受人重视,然而越宵明挥笔为草,确有狂书醉墨颠张之风,不由豁然改观。
越宵明本就极具“飞扬跋扈为谁雄”的意气,此时书与人相映相衬,更是无限风流。
她回座以后,孟静澜很真诚的道:“你写得真好。”
越宵明觉得这进度快得有点过头了,心下疑惑不解,面上却只是淡淡一笑,“谬赞了。”
还是在回去的路上,越宵明才反应过来怪异感在哪里: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主动权已经反转,从她追孟静澜变成了孟静澜追她。
越宵明看着窗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并没有感到冒犯或是愤怒,只是觉得这也太有意思了。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以平等的态度追求过她,而事到如此,越宵明也无意再追究是什么给他造成的错觉:是她纤秀清艳的外表,还是她女子的身份,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已经几乎可以笃定自己会在这段关系中获得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孟静澜到家之后,从门口的鞋柜发现萧絮云已经回来了。
一套燕京三环地段的三百平方米平层,他们的父母却买得还算轻松,家境优渥程度可见一斑。
他敲了敲书房的门,“姐姐,我回来了。”
萧絮云的声音不急不徐的传了出来,她似乎笑了,“进来吧。”
她应该刚洗完头,尚有些潮湿的发丝随意不拘的披散在肩头,身着居家时的浅绿色睡袍;萧絮云容貌清秀,颇怀书卷气,五官虽称不上极其精致,但让人觉得温文和煦,她的美丽是很耐看的。
桌子上收拾得也干净,除了笔记本电脑外,只堆了几本书,其中有一本是1961年大夏书局海市编辑所校订出版的《王右丞集笺注》,孟静澜没有在意。
这里唯一显得有些生气的只有白瓷瓶里的一束挂着晶莹露珠的百合花。
午后三四点的阳光并不刺眼,只是为她渲上些许暖色,表现出相衬的协调。
孟静澜询问道:“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萧絮云答:“调休了,最近手术排得比较满。”
她和江逾白同龄,今年才三十六岁,已经是副主任医师了,无人不称赞一句年少有为。
萧絮云和孟静澜虽然关系和洽,但也只是寻常姐弟,两人都不是多言的性格,又没什么共同爱好——虽然她对艺术也有不俗的鉴赏力,但并没有多少热爱,因此并没有很多可以相谈的,过了一会儿,他就自己出去了。
萧絮云无所事事的刷着朋友圈,她很少有这样悠闲的时间,但感觉并不坏,然而这时突然弹出一条消息通知,竟然是江之矣发的。
这还是她们上次加好友以来第一条消息。
语气很委屈:“你今天怎么没来医院啊?”
萧絮云抿了抿唇,完全搞不懂这位大小姐的心思,“调休,下午想休息一下。”
对面“正在输入中…”了一会儿,才又发来一句:“我在医院等了你一个多小时[大哭][大哭]”
萧絮云想到上次让她不要挂号直接来找自己,心情有些难言的复杂,又想到江之矣那张酷肖江逾白的脸,不由鬼迷心窍,“如果你有要紧的事,现在可以到我家来找我。”
对面回了一个爱心。
另一边的江之矣不耐烦的道:“你到底好了没有。”
林言萱的眼晴眯成两弯月牙,她笑起来时有两个小酒涡,“好啦好啦。”
接过手机,一目十行的浏览完聊天记录后,江之矣眉心一跳,后知后觉的懊恼道:“我就不该相信你。”
“哎呀,帮你卖惨有什么不好的,”林言萱吐舌,“你明明很想接近她,只是放不下身段罢了,有我这么善解人意的朋友你就偷着乐吧。”
江之矣撇撇嘴,“才没有呢,谁让你擅自揣摩我想法了。”
林言萱微笑着用笔戳了戳她,“唔,我劝你还是改一下人设,傲娇大小姐已经不吃香了。”
江之矣又看了一下萧絮云发来的地点坐标,纠结了一下还是犹豫的道:“…那你得等我回来。”
林言萱想了想,答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