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队伍汇合之后,慕容至接过了吴金敏的主将一职,一连几日,他都亲自去华阳城下叫阵。
华阳守将是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却像是只万年王八似的老成,每每听得他在城楼下叫骂,不过抱着剑登上城墙,冷淡地看他一眼,便回去了。之后华阳城里便会响起欢快的乐舞之声。
那帮小崽子,竟然还有心情乐舞?
那城中嘈杂的琵琶声透过厚厚的城墙直钻他的耳朵,他虽然于音乐上无甚造诣,却也能听出,城中弹琵琶那位国手,技艺似乎比七娘和十五娘还要厉害些。
听闻守城的小将军手中军队本是长安禁军右骁卫和羽林卫。看来这小兔崽子不仅带了禁卫军,连禁庭中的梨园乐妓也给一起带出来了。他恨不得现在就破了这城墙,杀了这小崽子,然后再把那乐妓抓回去给十五娘作伴。
又是一次铩羽而归,慕容至回主帐之后卸甲丢弃一旁,连干了三碗水酒,忍着嗓子沙哑吼道:“那小子他娘的是王八投胎么?我看他不是什么王六郎,该是个王八郎吧。”
一旁亲卫幽幽道:“此人曾是门下常侍,才名冠绝长安,想来也有些文人风骨。”
这几天慕容至已经将太原王氏祖宗十八代问候了遍,顺便在嘴上同他家各个女性长辈发生了关系,王渐之依然不动如山。
他冷哧:“若真有风骨,祖坟被我们刨了也该探头出来了吧。”
又思及城内琵琶伎,慕容至接着道:“那城里头弹琵琶的人倒是不错,早知如此,该让十五娘跟着来,于我也助助兴。”
亲卫忽然想起了什么:“末将此前倒是耳闻,十五娘在长安颇负盛名,那王渐之亦是她府上常客。两人当是熟识。”
慕容至双眉立即倒竖:“是么?你从何处听闻?”
那名亲卫曾是吴金敏亲随,他说:“此前听吴少夫人提起过。”
慕容至心中一阵不知名的难受,却还是说道:“看来此人品味不俗。”
他同王渐之继续胶着,依旧是每日叫阵每日铩羽而归。燕国军队几乎将华阳城围得水泄不通,慕容至奇怪了,这几个月,他们哪来的粮草维持?城内日日歌舞升平,难道汉人可以把乐舞当饭吃?
同时,他也逐渐听闻了不少王渐之的事迹。
天纵英才,少年孙膑,百战不殆。
这三个词当给他慕容至才对。
面如冠玉,眼若流星,身似劲竹。
这三个词慕容至也当得起。
王渐之的未婚妻华阳公主是宣宗最宠溺的嫡出女儿。
等他回到洛阳,把那华阳公主从上阳宫中提出来做他的姬妾。
——十五娘大概不会吃味吧?
算了,搞不好公主会欺负她这个伶人,也罢。
短暂的春日稍纵即逝,天气立刻热了起来。滚滚热浪之中,不论是燕国的军队还是华阳城里的军队都是苦苦支撑。慕容至敏锐地察觉到了城中似乎连着几日都不曾有乐声了,他下达命令,发起总攻。
出发前他吩咐部下:“将那姓王的小子给本王留着,本王要亲自砍下他的头颅。”
*
五月,慕容至攻克了华阳,返回洛阳。
慕容至打过不少胜仗,没有一次胜利有这次华阳之役般甘甜。
那个号称业国战神的小子终于陨落,而他就是那个弑神者。
弑神的过程必不简单。
大军强攻了旬日,可见城头上已经弹尽粮绝,守城的士兵每日都在减少,渐渐地他发现王渐之的军队已经放弃了抵抗。他当机立断,押上兵力,破城而入。
然而入城之后他才发现,城中已经皆是废墟,粮草、辎重、臣民皆是不知去向,更别提什么乐妓歌女。不用他屠,华阳本就是一座空城。
王渐之孤零零站在萧瑟的街头,城门已破,他本该是丧家之犬的形容,但他却以剑撑住身体,血污尘土之下仍是清隽笑意。
慕容至灰眸紧缩,跳下马来:“本王就来会会你。”言罢,抄起身边的长戟向他冲了过去。
王渐之抬剑格挡。破旧战靴在青石地面上拖出一道乌黑的痕迹。他抬起眼,望进慕容至那双灰色的眼睛。
慕容至微微一怔,便被他抓住了时机,一剑砍在了手臂上。
慕容至的战甲也被血水浸染,面前青年的剑术并非是他所想的花拳绣腿,而是刀刀夺命。他体力枯竭,但深知战场上最忌惮露出破绽,于是强撑着狂笑道:“黄毛小子,当真以为自己是破军降世?”
王渐之并不说话,垂着一双凤眸,他的血顺着战甲汩汩流淌浸入大地,神色却平和如同石窟中的佛像。
慕容至的心头一跳,恰此时,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他抱着头就地一滚,得亏得他站在空旷的街道上,顷刻之间倾颓的房屋和熊熊的烈火还是将这座死城变成了炼狱。他明白过来,王渐之是要拉他的兵马同归于尽。
慕容至在摇摇晃晃中起身,王渐之斜靠着一处断壁,显然在爆炸的波动中伤了心脉。良久他抬起眼来,看向城中灰黑色的残垣断壁。四起的狼烟下是燕国军队横七竖八、焦黑的尸体,难以统计数量。于是他唇角勾起,凤眸中流淌的依然是悲悯。
慕容至竟被他神仙姿容所慑。集战之杀与神之灵,王渐之是当之无愧的“战神”。慕容至又怎能容忍此人活在世间。
他拖着长戟近前,他知道王渐之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动弹了,寒光下他极其渴望看见王渐之的脸上出现一丝怯懦和退却。
可惜并没有。对于王渐之来说,这仿佛是一场世劫的尽头,结束了这一切后,他将身归大地,魂返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