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谨庭侧眸看向身旁半遮掩的马车帘,未带喜帕的新嫁娘匆匆落下了帘子,他眸子微眯。
“干爹?”察觉到他心不在焉,李继妄轻声试探道。
许久,谢谨庭开口道:“尚书令家的嫡女。”
李继妄不知晓,他如何突然又扯到了太子妃的身上,却也不敢揣度他的心思,忙道:“正是。”
“今夜咱家亲自去看看,能让皇后大发雷霆的是何许人。”谢谨庭唇角微垂。
李继妄不知这小女子方才哪里惹到了他,但应声道:“儿子照旧去回了皇后娘娘的话。”
谢谨庭没再看那辆马车,缰绳微扬马匹便超过了花嫁。
大骂他阉狗之人,早三年前便一个不剩了。
花嫁入了太子府,街上百姓们这才舒出一口气:“谢秉笔今日不曾动怒。”
方才那架势,他们一度以为要在太子大婚的日子见血了。
那孩子的爹爹松了口气,狠狠朝着那孩子的屁股来了一巴掌:“怎可当众冒犯秉笔!”
孩子不知晓自己做错了什么,哭着被领回了家去。
“太子宽厚,太子妃做出此等事竟也能谅解。”街边有人咂舌。
“沈大人能教出这等女儿,也是叫人大开眼界……”
人们感慨太子娶了个没有名节的女人,为皇家蒙了羞,也道沈卿欢是个好命的。
太子大婚闹得沸沸扬扬,可面上风光,其中只有沈卿欢知晓,裴辜元便是连合卺酒都未曾同她喝,自顾自去了书房。
沈卿欢唤人在美人靠上搭了张狐皮毯子,就这么凭栏而望,看着雪又纷纷而落。
她死在了这么一个雪夜,如今又在这么一个雪夜里二嫁太子。
一时竟不知该感慨造化弄人,还是老天带她不薄。
桃之担忧地看着她:“娘娘,殿下今夜不来了……”
她怕沈卿欢难过,正想着怎么劝她用些饭,便听自家娘娘道:“不等了,本宫饿了。”
窕儿本来做好了她大闹的准备,想好了该如何拦着她,闻言也诧异了一瞬,但还是反应极快的招呼下人:“去唤膳房上菜。”
桃之见着她没有要闹的意思,这才舒了口气,安抚道:“娘娘莫急,殿下定然是还有要事。”
沈卿欢不置可否,小臂轻轻搭在木栏上,看着天边越来越阴的天色。
大婚当日将新娘子留在洞房,自己去书房过夜的,说出去怕是不知被旁人如何耻笑。
当年她为此闹了一场,京城人尽皆知,裴辜元亦是颜面大失。
可因着先前她失了名节,裴辜元三言两语便将外面的谣言打发了,外人只道是她不够贤淑,大婚那日惹了夫君不快,裴辜元对她更是冷漠。
名满京城的尚书令之女失足坠湖,还是当众被男子救起,而那男子正是丞相蒋时泊。
衣料沾了水便紧紧贴在身上,孤男寡女在寒凉的湖里如此,如何不等于赤身裸.体。
当初她年少不经事,如今才知晓失足坠湖一事,是中了他的计。
老皇帝虽残暴,却也是九子夺嫡里出来的枭雄,如今上了年岁,自然也提防儿子们,生怕如他当年那般逼宫夺嫡。
是以,他为着试探太子的态度,将她赐婚与裴辜元。
裴辜元如何会答应,便有了尚书令嫡女“失足坠湖”一说,却不想皇帝并未借此收回成命,而太子自食恶果,跟着成了京城的笑话。
“你们可知谢掌印如今在何处?”沈卿欢接过窕儿递来的那盏热茶,开口问道。
她这话没来由,两个侍女闻言都怔了怔,并没有想通她为何要找一个太监。
“谢掌印,”窕儿细细的眉头微蹩,“江州没有这号人物,东厂掌印姓杨,娘娘可是说谢秉笔?”
谢秉笔这称号在京中响当当,谁人敢上前同他攀扯关系,只怕是同他搭话都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
桃之闻言脸色微变:“临行前老爷嘱咐娘娘,切莫与宦官扯上关系……”
沈卿欢微微点头,就听见远处皂靴踏在雪上的咯吱声。
两个丫头只道是太子殿下来了,微微垂下了头,却听那边轻笑一声:“太子妃当真是同旁的女子不同,大婚之夜不但不去寻太子殿下,反倒要找咱家。”
手中的热茶氤氲,宛若一层薄雾拢在她眼前。
沈卿欢抬眸,朦胧间便见那人脸上不带一丝笑,冷眸看着她。
“谢秉笔。”沈卿欢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出言唤道。
她知晓阉人是爱干净的,谢谨庭更是出了名的,今夜他新换了身暗红金纹绣团的官服。
谢谨庭掸了掸肩头的几片雪,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太子妃夜安。”
他嘴上虽说着请安的话,头都未曾低一下,没有半分请安的模样。
沈卿欢不同他计较这些,她在宫中多年,那时的谢谨庭已到了钦差掌印的位置,为人更是如此,请安对他来说不过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天下人他也只跪过他那位干爹杨曙光,旁人谁敢叫他跪。
“本宫听闻殿下还有要事,派谢秉笔出京,还当秉笔如今不在府上。”沈卿欢接过桃之手中那柄红梅伞,起身朝着檐外走去。
谢谨庭眼尾微扬,叫人辨不出情绪:“太子竟将这般重要之事告知太子妃。”
雪纷纷扬扬而落,她心中思衬良久,撑着那把伞朝谢谨庭走了过去。
沈卿欢像是丝毫不在意他的挖苦一般,在雪地中印上几枚脚印,只是还未走到他眼前之时,脚下便一滑,整个人朝着他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