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是太子殿下啊……”
闻言念尘的表情有些僵硬,随即叹了口气:“那又如何?”
朱雀拦住要继续说下去的玄舞,定了定神向念尘道:“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不,你们不知道。”念尘揉了揉太阳穴,“我自己都不知道。”
“杀了,还能怎样?”文甫挑了挑眉,“镇压锦庄未捷,朝臣会议论太子无能,难继大统。曾经高高地把他捧了上去,届时再把他扯下来,他有何面目活着?”
“不曾听闻太子是这样玉碎之士。”朱雀有些迟疑地看向念尘。
念尘没有回应,只是喃喃地吩咐道:“不论如何,赤朱、墨玄都出兵三千,到金陵附近与靛青汇合。记得若要动手,只助锦庄,且必暗中行事,不可扬旗擂鼓正面厮杀——如若有我阁中人殒命,把尸首带回。只一条,不可叫人发现此一战中有我萦雪阁踪影。”
玄舞仍是柳眉紧蹙,朱雀便拉住她的袖子,郑重其事地向念尘颔首道:“朱玄得令!”
念尘见朱雀如此坚定,也不置可否:“另外我还担心慕容家的事,等如此荒谬的飞令到达杭州和锦城,慕容家就算完了。”
“今上不是认为慕容公是南下游说的吗?若真如此,也许杭州常莽中人都会庇护。”朱雀道。
白虎也点头道:“峨眉蜀山客避世多年,锦城官员的手根本伸不到山上去。便是真要上山捉人,那蜀山客人人道武侯再世,极善以石像布阵,虚虚实实,外人难破。慕容翎得他庇佑,必然相安无事。”
“别忘了今上还发落了慕容族人和近友。可惜慕容家世代忠良,虽领闲职却力维治安,谁想竟毁于今朝。这样的血海深仇,慕容公经世已久也许放得下,可慕容翎年少气盛,怎会忍得住?”青龙反问道,“一旦慕容一家被诛杀的消息传到慕容翎耳中,他能继续淡然处世、潜心修习?如若一朝回金陵,锦庄收留,再扬言要为慕容家雪恨,从前受慕容公荫庇之人必然一呼百应。”
白虎见他今日是难得的神情激愤,便问:“卢二哥从前也受过慕容家的恩?”
众人看去,只见青龙神色戚戚,八尺男儿眼角竟落下泪来:“演幼时家贫,一日玩耍时机缘巧合,撞上从书铺出来的慕容公。当时公年未弱冠,翩翩少年,意气风发。见我小小年纪手拿木刀四下耍弄,便指了书铺门前关公像道:‘小小幼童,竟有关将军风姿。’一面将仆从手中的《千字文》和《三国志》给我,又道:‘只世间不乏武勇之辈,若汝亦能断文识字,必有大成。’”
他说着哽住了,忽地一拳捶在桌上,放声痛哭道:“我谨记公之所言,读书不辍,数十年如一日!今演年近不惑,虽不可谓之大成,却也幸得阁主赏识,领兵千万——而昔年劝学之伯乐竟遭诛灭,教我如何不痛心疾首!”
众人见他哭得伤心,一时不忍。
玄舞也用手背拭了拭眼角:“早亡的慕容夫人亦是青州人,是家母闺中密友,可惜我未曾亲眼见过。慕容夫人产女时母女俱殒,父母还在家中为她们设立牌位以时时祭奠。”
念尘眉心微动:“既如此,靛青在杭州有人手,且保他渡过此劫,也算我不负你二人这些年襄助之义。”
文甫想劝止,被白虎和朱雀不约而同的警示眼神瞪了回去,叹了口气:“虽说阁主此次相帮是给了个天大的恩情,但阁主将来终究要承继大位,届时父债子偿,还是会因为今上今日之决断与慕容家水火不容,但愿不要埋下祸种才好。”
念尘便笑:“并非天下人都如今上般不辨是非。”
青龙只双手抱拳,对念尘深深拜伏,朗声道:“阁主今日之恩,卢演永志不忘。惟有提携玉龙为君死,方能报得一二。”
玄舞也伏身道:“我亦如是。”
念尘叹了口气:“不过是父债子偿,哪里算得什么要你们拿命来报的大恩。”
朱雀只疑惑道:“我今日得闻此令实在不解,今上纵使随性而治,且厌恶莽中之人,可慕容公既有祖上之幸荫庇,亦非莽中之人,还为保金陵出人出力——寻常富贵人家尚且有护院百十人,他慕容家历代都有家兵,早不是什么稀罕事,为何今上轻轻放过了与锦庄议和的金陵三大姓,却非要诛杀慕容公,连群臣反对都不管不顾?”
“因为……元禧年间的事吧。”念尘若有所思地道,“我虽知道一些,但总觉得不至于,也许另有隐情。”
临道二十二年五月廿九,太子辕麾请缨,与羽林少将二人王栎、李非领兵五万自皇城行军东南下,直往金陵。
临道二十二年六月初一,朝中飞令抵杭州,全城上下开始大肆搜捕慕容沛。
期间靛青影卫曾找到在西泠游湖的慕容沛,呈上青龙亲笔信,信中言辞恳切,昔年劝学之恩洋洋洒洒,又鉴天誓地曰一定保他余生平安。
当时慕容沛坐在湖畔凉亭,身形犹似玉树少年,却已须发皆白,面上也早没了昂扬意气。他读完信后,眉目间满是欣慰之色,笑道:“昔年稚童今已成英杰,善哉善哉。”
呈信的是靛青副统领,自然听青龙说起过这段旧事,不免动容道:“头领时常提起要报昔年之大恩,阁中已差人去锦城襄助公子,还望慕容公随在下离开杭州,在下拼了这条命,定能护公周全。”
“何必再搭上你们的命?数十年来我早已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他现下终是要我这条命,那拿去便是。”慕容沛站起身,举起豆青釉的酒杯,面对湖水碧玉流彩,缓缓把酒淋在地上,喟然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那副统领见他一心求死甚是不解,却也不敢懈怠,跟在他身后,竟一路跟到了府衙附近。他见情势不妙,忙拉住慕容沛道:“慕容公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