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沛了然一笑,伸手解下腰间玉佩掷于地上,又俯身捡起那些温润的白玉碎,轻声道:“他见过此物,你收好呈给他,他知我决心,自不会怪你们办事不力。”
副统领心惊胆战地双手接过,直直跪下,涕泗横流道:“既如此,愿代头领送慕容公一程。”言讫吹响口中铜哨,藏在暗处的影卫纷纷出现,也跪下,众人连磕三个响头,道,“恩公好走,浩气千古!”
哀声直冲霄汉,路人看客无不动容,而慕容沛淡然一笑,缓缓走向出来探查何事的官吏,正色道:“我乃金陵慕容沛。”
三日后南门外市口行刑时,乌泱泱地来了一群人,领头的自称是锦庄少主张承溯派来的,引得百姓们连退三丈远,而刑场官吏一个个拔出刀剑严阵以待。可锦庄人却不慌,一声喝下,不少围在刑场外的看客也抽出刀来,人数是官吏的三倍之多。
见官吏们不敢轻举妄动,领头的便跪在慕容沛身前拱手道:“少主说了,知道慕容世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自不会轻易跟我们走,可少主曾与慕容公子交好,他救您只当是救好友之父,不求回报。”
慕容沛也不看他,扭头冲提刀的刽子手道:“别误了时辰,让你招了晦气。”
那刽子手是个彪形大汉,被他这么一说竟拿不住刀,忙回头看监刑官,后者看这么多人劫刑场也发怵,但听那贼人与慕容沛说的话心下也清明了,抖着手取出朱令扔在地上:“慕容公,对不住!”
“慕容公!”领头的忙道,“慕容公子自小丧母,小小年纪背井离乡,出门学艺,如今竟要落到家破人亡、生父惨死的地步吗!分明是那上位之人不分善恶,为何慕容公要这样愚忠于他!”
“愚忠……”慕容沛笑了一下,慢慢仰起头,“我慕容家十一代可不都是这样愚忠?每代家主都甘愿受牵制,只为保子孙平安。我和他一样,都改变不了先祖的决定,可他终究是成全了翎儿,让他不必再受人牵制、为人鱼肉。”
他终于看向领头的,笑道:“待我人头落地,望你割下我三缕白发:一缕与我发妻同葬,一缕交予翎儿,另一缕送往蔚山请医鬼代我转交——她虽入京去了,但她阁中会飞鸽传给她的。”他说完叹了口气,“你走吧,往后翎儿便托于瞬兄父子了。”
领头的悲从中来,在他威严的眼神下不得不退下。
慕容沛掉转了个方向,面西北而三拜,高声道:“臣慕容沛,谢主隆恩!”
手起刀落。
听闻后来金陵夜降冰雹,毁坏了不少民居。冰雹过后,竟是簌簌小雪,顷刻间覆盖地面。白日间观刑的众人见状无不垂泪涕泣,悲痛万分。亦有不少曾经受恩于慕容沛之人,被发跣足长跪于雪中痛哭流涕,而后触阶或咬舌而亡。
青龙闻知慕容沛的死讯,急火攻心,不等告假便急急往杭州去了,有随从回阁中禀告称其在路上数度呕血昏厥,等到了杭州连站都站不稳了。念尘也默然了许久,喟道:“让他好生将息,不必着急回京。”
湍洛收到蔚山来的信鸽,起初还以为是寻常信报,瞧见鸽子脚上的金管才始觉不妙。霖若本来在誊抄手札,见一向稳重的湍洛颤栗着拆开金管,从里面拿出一束花白的头发,忽地抱头哀叫了一声,忙扔下笔跑过来扶住她。
霖若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湍洛那双总是冷清无波的眼中,簌簌地坠下泪来。她茫然地看着霖若,却又像是隔着她在望向窗外九霄晴空,喃喃道:
“走了……走了……故人中大约他是第一个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