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怜的背倚在墙上,秋夜的凉意透过轻衣薄袖渗进来,凉得她声音也颤抖了:“乱花迷眼,我在这欢场之中熏染久了,已经习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公子如今落难,又要如何娶我?”
慕容翎闻言立刻伸出三指道:“我敢立誓,终有一日……”
“公子切莫为我立誓。”影怜笑着摇头打断他,“红颜弹指老,我并不愿意守着公子这一句誓言,将自己青丝熬白发。”
“姑娘这样说,是不信我?”
“我一句玩笑话便引得公子立誓赌咒,公子情意我自然相信。”影怜轻声叹了一句,歪着头望到他眼中闪烁的亮芒,像被晃了眼,只移开目光去看那些倾吐芬芳的茉莉,“可公子又会相信我这样落花逐水之人的情意吗?”
慕容翎觉得不解,摇着头轻轻皱了眉问:“我从头至尾都未曾生出任何鄙薄之意,姑娘又为何一定要这般妄自菲薄?姑娘便认定了我是个极度在意身份高低贵贱之人?”
“你我出生不同,境遇不同,自然并非同路人。何况即便公子不在意,可我却实实在在是个嫌贫爱富之人。乐姬么,自然得结交些金贵之人。”
那双桃花眼中的光芒应言消弭,影怜知道自己这话终究达成了目的,可心中如锥刺针扎,又酸又痛。
慕容翎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一下:“这便是说,若眼下求娶姑娘的是昔年慕容独子,姑娘便不会这样百般推诿?”
“……是。”影怜说着闭上眼,又像是为证明自己所言由心,睁开那双清亮的杏眼,里面月影灯影皆揉碎成两池潋滟,虽笑着,却又似蒙着泪,“若还是峨眉初遇那年,便是为公子执笤洒扫,我亦乐在其中。”
慕容翎笑着问道:“传闻中冷情孤高的苏姑娘,当真会是这样的人?”
影怜也笑着看他:“传闻何足信?公子说知根知底方可结为夫妻而不疑,我便把真相告知公子:西泠乐姬苏影怜,便是这样一个拜高踩低的俗人。”
慕容翎看着她,许久被自己溢出眼眶的一滴泪惊得飞快低下头去,双手轻轻托起影怜那只说话间已经肿起来的脚,又轻轻揉了一下,轻声道:“那年姑娘伤的也是这只脚。”
影怜笑叹:“果然了,崴了一只脚,往后便总要崴在这只脚上。”
慕容翎没有说话,探到错位处,飞快地用巧劲将筋骨掰回。
影怜吃痛,那些蓄在眼里多时的光影终于趁势化成泪珠簌簌落下。
隔着轻薄罗袜的体温远去了,慕容翎起身,拱手向她行了个礼,道:“如姑娘所见,在下箭伤好转,已能起身行走,明日便可动身离开。”
影怜知道他没在看自己,也就不去管那些横七竖八淌了满脸的泪,道:“公子不必急于一时,五日后西湖赏荷,城中人的眼睛都放在我那条画舫上,会有人趁机来冷烟苑接公子出城。”
慕容翎轻笑一声:“原来姑娘早已为在下安排妥当,感激不尽。这些时日蒙苑中上下关照,此等恩情,来日定当报答。”像是知道影怜会开口回绝,他特地又补了一句,“尤其张姥姥看顾之恩。”
他要报旁人的恩,她自然拦不住。
影怜便轻声道:“愿公子此生平安顺遂。”
慕容翎没来由地觉得这句祝愿好笑,垂着头低声笑了一会儿才又施礼离开。
影怜终于卸了力,双手抱膝坐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一瞬间她有伸手唤他的冲动,甚至连手都探出去了,可下一瞬便被另一只手死死捏回来,紧紧摁在胸前。
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影怜的手腕被自己捏得紫涨,还是匆匆赶来的张姥姥给她披上薄衣才将她唤回。
“我方才见慕容公子神色哀戚,便问了一句,他只对我说他不日便要走了。”张姥姥捧着她那泪水涟涟的双颊,愁道,“囡囡你为何不出言挽留他?”
影怜垂眼笑了一下:“姥姥,我又崴到脚了,好疼啊。”
“我这几日冷眼瞧着他分明是对你有了情谊,怎的又……”
影怜这次望着她笑道:“姥姥,我疼。”
张姥姥给她揉了揉脚踝,心疼道:“从前医鬼给的药油还在,我去寻了给你擦一擦罢。”
言罢起身要走,影怜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可怜兮兮地哭起来:“姥姥,我真的好疼啊。”
张姥姥仿佛看到花离病逝那日跪在她床前涕泣不已的影怜,那时她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也是“姥姥,我疼”,心中更觉不忍,抱着她安慰道:“好囡囡,没事,姥姥去给你拿药油,擦了药油就不疼了。这慕容公子若真是心冷如铁也无妨,囡囡这样的好样貌,不必单单记挂他。”
影怜在她怀里蜷着又哭又笑,嘴里的话支离破碎:“我夜夜去看他,他能感觉到……他记起我来了,向我坦明心意,他竟说他对我有情……他说要三书六礼来娶我——他说……三书六礼——他不曾因为我身在烟花之地而有何……他不觉得我卑鄙轻浮……他……”
张姥姥听得云里雾里,松开手见她神色怔忪迷乱,便在她人中掐了掐,待她双目又现清明才问道:“既如此,为何你二人都这般失魂落魄的?”
影怜的神志清醒了,笑着又流下泪来:“我回绝了他。我让他信我对他无情无心,我让他信我嫌弃他如今境遇,我让他五日之后便走。”
张姥姥惊得说不出话来。
影怜扶着墙趔趔趄趄地站起来,逼自己用扭伤的脚撑着地走了两步,疼得她泪流不止却又觉得莫名快慰。她伸手碰了碰廊下悬着的空鸟笼,笼门大开:“他并非凡鸟,有朝一日定能振翅而至火燎九州,不是我这金纸糊的笼子能囚得住的。”
张姥姥恍然大悟,忽地又惊又怒,几步上前质问道:“你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