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宫宴是件大事,女眷除命妇外都会提前一两日入宫,由宫内女官打点礼仪着装后方得入宴。
因着和皇后的亲缘关系,月樨自小随南王妃出入宫宴十数次,对那套礼仪已是烂熟于心,知道霖若这次也要入宫,特地让自己的礼教女官李司宾去指点她。因为月樨有心嘱咐,李司宾倒也耐心细致,领着霖若从入殿就座到离席出殿都走了一遍,还告诉她如何回礼敬酒,若今上召她问话她当在何处如何应对。
“三公主少在宫内走动,望夜宴前的这两日能将方才这些礼节熟记于心,若有何问题都可差人传话,下官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司宾笑容端庄温雅,“夜宴当日尚服局的王掌衣会亲自将礼服送来替您打点,三公主放心便是。”
霖若向她道了谢,两人顺着宫道往回走。沿途有几丛修竹,秋风拂过倒挂下不少叶片翻腾着落下,惹得李司宾驻足看了一会儿。霖若见她看得出神,以为她是喜欢竹子,可抬眼却见她愁容满面,不由问道:“这竹叶可有什么不妥?”
李司宾回过神来,又是那副从容端庄的模样,指着竹梢上一两簇细如米穗的物事,笑了一下:“三公主瞧,竹子开花了。”
霖若看了看,道:“果然呢。”
李司宾开口时还是有些惆怅:“人皆言若此生能等到竹花开,无论苦等何人何物,都能等来。”她似是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些失态,忙笑着又道,“可见竹花难得一见,我与三公主也算赶巧了。”
霖若想起小时候半夏曾告诉她,说蔚山那竹海中曾有一大片竹子同时开花,细碎的白花开在青竹间很是显眼,第二日那些花絮便如白雪飘荡山间。好像就是在竹花初开的日子,云游四海的狐渊子回到维心阁,老阁主仙逝多年,众人皆以为代掌阁中事务的他是回来继任阁主的。可竹花开尽、竹林坍圮的那一日,狐渊子离开维心阁,彻底遁世不出,他一手带出的湍洛便成了那维心阁主。
“竹花开,竹海坍,难得一见的未必是好事。”半夏说着很是神伤,这么感慨起来。
霖若想到这里虽也感慨万千,但见李司宾再无戚色,便道:“竹花落尽后也许有竹实,如此罕见之物,难怪古人云竹米乃凤凰之食。”
“若真得竹米一斛,还当与尚食局的人说了,尽数奉与皇后娘娘。”李司宾点头道,“娘娘修行清减不少,竹实难得,当是滋养进补之物。”
竹实难得一见,维心阁的药典里倒是记了滋补功效,霖若这些年却也没真见到过竹米入膳是何效用,于是只应着她的话点头。
两人聊了一路,李司宾知道霖若每年去蔚山小住后很是惊讶,说自己曾去维心阁求过药,但也不多问阁中近况,只问了蔚山有何奇珍异兽、可有风景秀美之处。霖若笑着一一答了,两人远远瞧见月樨和珠蕊在院门处站着像是在等霖若,李司宾便上前见礼后与她们道了别。
“李司宾似乎年纪轻轻便入宫当了女官,为人谦和有礼,不像宫里有些人拜高踩低的,所以我挺喜欢她。”月樨说着,上前两步拉着霖若的手低声道,“听说文侯一家也受邀了,赵家那位新妇午后要入宫,被安排在你这院子的西厢房。”
霖若愣道:“西厢房窄小陈旧且无人洒扫,这是为何?”
月樨冷笑一声:“内廷小人多罢了。”说着问道,“你可要搬去我那儿?我让人把地方收拾一下。”
霖若摇头道:“姐姐好意若儿心领了,只是她在宫中受如此冷遇,若我搬走,岂不是更让她难堪?”
月樨看着她有些不解:“她是赵言兮的新妇,你与她共处一院,不觉得别扭?”
霖若淡然一笑:“过往之事已成定局,不再为之所困了。”
月樨便拍了拍她的手道:“既如此,你这两日若有何事,遣人来同我说一声便好——我得走了,母妃让我带了礼去拜见皇后。”她面上露出不耐之色,“最烦这装模作样的礼尚往来,明明背地里恨得跟什么似的……”
发现霖若诧异地看着自己,她清了清嗓子道:“若儿不知道罢,当年要嫁入皇室的原本是母妃,她自己没那个命做皇后,才把我往那条路上推。”月樨说着冷笑一声,“当年太子娶妻她气得发疯,骂我为何不早几年出生——你说好笑不好笑,我晚几年出生难道不是她的问题?倒来怪我。”
她叹了口气:“如今这位出家了她瞧着得意坏了,谁知道当年嫁与今上的若是她,这后宫不知道要被她戕害成什么样呢,且看南……”月樨忽地噤声,握着霖若的手道,“抱歉,我一时语快。”
霖若摇头淡笑宽慰道:“无妨,二姐姐且去罢,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月樨点头,又道了句小心来客,这才与珠蕊一起离开。
霖若心中闷闷的,进了房中闻到眉心新制带来的茶梅合香,觉得清爽了一些,由宫人解开披肩的绦子,问道:“眉心呢?”
宫人回道:“眉心姑娘在后院烹茶,三公主可要唤她过来?”
霖若摇了摇头,又道:“我听闻西厢房晚些有客入住,可有人去洒扫布置?”
宫人闻言倒觉惊讶:“陈典宾只说了三公主这几日在此,婢子不知还有别的贵客。”
霖若叹了口气:“那可否请几个人去西厢房收拾一下,万一真有客来,也不至于失了皇家颜面。”
宫人点头应道:“是。”
“有劳了。”霖若见她生得娇俏,不由想起碧落,一时兴起便问,“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宫人忙行礼道:“婢子如何当得起三公主一句姐姐,您可唤婢子蔷儿,蔷薇的蔷。”
“蔷薇香雨惹人怜,人如其名。”霖若友善地笑了笑,“多谢你,我往后院去找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