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烟被人救了。
这真是件稀罕事。
她身为魔族公主,放眼三界,仇家遍地。何况,她中的还是姑泪仙子的寸金箭,箭入心口,光阴即逝,覆水难收,她的下场该是魂飞魄散,有能力救下她,又愿意救她的,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
起初,她清醒的时间很短,沉睡的时间很长。因为她每次有意识的时候,那个救她的人都会换一身衣服,想来也不会有人三五个时辰换上六七件。后来,她的精神渐渐好转,只是依旧和个木头人似的不能动弹,视线最远只到头顶的床幔,连眼珠都没法转动。
能恢复意识,算她命大。姑泪仙子的战力放眼三界也罕有对手,死在姑泪手上,基本没有生还之机。这个人能救她,不是花了大功夫就是走了大运,考虑到她的善缘结得不大好,只能指望运气。救下一具本要散去的魂魄已然不易,不能奢求恢复如初。她如今这个样子,是魂魄没有完全与肉身合一的缘故,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离死了只差一口气。
躺了许久,逄烟都没能看清这位恩公长什么样,只知道那人探她脉息的手指很冷。尽管以她这半死不活的状态,五感是不是俱全还两说。
她大部分时间都沉睡着,偶尔醒来,头脑也不太清醒,是以并不觉得时间漫长。就在某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的手指能动了。
最先有感觉的只有一节尾指,那人照例翻过她的手来搭脉,她用所有的意志去控制自己的手指,十分艰难地在那只号脉的手上蹭了一下。
那人在第一时间松开了手,动作迅猛,那反应不像是被蹭了,活像被咬了一口。等了一等,视线中的床幔被高高挑起,如瀑的乌发落在她的肩上,有些份量。那人做出探身的动作,终于让她看清了脸。
这张脸她认得。
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他总是恭敬地喊她“殿下”,她的命令,他总能做到最好,他是逄烟离不开的左膀右臂。可逄烟也知道,他的笑容总是不怀好意,他最爱说些虚情假意的恭维之词,把她捧得天上有地下无,背地里却不知搞了多少小动作。
逄烟一边重用他,一边防备他,将他封为魔君带在身边,也是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既然费尽心机,将她骗上一条死路,为什么又要救她性命?
而此时此刻,他的手指点在她的眉间一探神识,因离得太近,有些碎发扫在了她的脸上。他极轻地皱着眉,眼底不见往日意味不明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阴郁。他像一块被风化的石头,僵硬又斑驳。
过了一会儿,他无声地收手,给她压一压本来就盖得挺好的被子,道:“若殿下醒着,恐怕会笑话我无能。”
要不是逄烟说不了话,一定会大喊冤枉。她死在寸金箭下,能保住魂魄已是运气极好,才不会说这种不知好歹的话。
弗罹狂傲,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殿前议事,他时常会说“此等小事,何须殿下忧心”之类的话,弄得好像她派他去攻打天庭他也能马上照办一样。
现在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可不像他。
逄烟心想,他害了她,现在又救回她,算功过相抵吧。
魂魄初归,逄烟恢复得很慢,但不论是多微小的动作,弗罹都能察觉,逄烟每次尝试活动手指的时候,他就会把手掌托在她下面,细细感受她的挣扎,这似乎成为了他的某种爱好。
这叫逄烟很忧心。照她的安排,这会儿的魔界应该分成两股势力,弗罹占其中一股,把魔界的局势维持在某种平衡之下。可他这么闲,显然无事可做,就不知道现在的魔界怎么样了。
弗罹魔君没有让她等很久。
某次醒来的时候她是坐着的,她的面前摆放了一面穿衣镜,映出她现在的样子,披头散发,两眼无神,像一尊摆放在那里的木偶。
弗罹就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
她认识弗罹这么久了,只见过他用那双手杀生,还真没见他做过梳头这样的事。不过借着镜子,她倒是看清了这房间的布局,是她自己的寝宫。以她的仇家数量,死了之后宫殿还没被踏平,足以证明此时魔界之主还是自己人。
她只能在镜中看到弗罹的双手,直到他蹲在自己膝前,这个角度她有些陌生。
弗罹轻舒一口气,像在等待一件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却不知道它何时到来那样,克制地握住了她的手。
从前的弗罹魔君,总是装出尊敬又仰慕的神情,好似把她当成了英明的贤主,而现在,他明明放低了姿态,仰头望着她,却让人觉出一丝危险。不知怎的,逄烟有种预感,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他凝视着她,眼中交杂着复杂的情绪,与一位魔君的身份毫不相衬,须臾,他低下头,将嘴唇印在了她的指尖。
逄烟:“……”
弗罹并未立即松开,而是撺紧了她的指节,在唇畔轻而慢地摩挲。他的嘴唇也是冰凉的,唇色灰白,又面无血色,若非目如点漆,映出别样神采,简直不似活物,唯有吐息温热,浸染她的五指。
天上地下,还没有谁敢如此无礼,这独一份的狗胆叫逄烟吃惊。她晃了好一下神,心里才浮现一个念头。
这弗罹魔君,莫非钟情于她?
她曾经问过弗罹,以他的能为,怎么就甘心居她之下,任凭差遣。
弗罹笑道:“殿下以一己之力,让魔族齐心,怎能不叫人心悦诚服?”
逄烟从没相信过他的“心悦诚服”,她从很早就怀疑他是天帝派来的人。这些年来,魔界势大,天界虽有所忌惮,却也不好随意出手。天界的神仙再厉害,也没法把他们一窝端了,只会留下隐患。最好的方法,还是在妖魔之中安插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