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太干净，我们换个地方。”
他刚说完，一道白光就笔直地打了过来，像是要框死他们的路。
不晓得是哪只死鬼在吹唢呐，把响亮的声音压成了低沉的呜咽。不久前逄烟见过的香差变成了好多个，排成两排，摇摇晃晃地跟着唢呐声朝这边走过来，口中唱念：“献我心魂，奉我真神。”
两排香差中间隔开了一段，好像是专门给谁留出来的。过了一会儿，视线尽头，飘出来半截书生。
真的只有半截。
他戴了一顶文人惯用的软帽，穿了件宽袖的交领长衫，神色慌乱地用双手捂着自己的帽子，不让它掉下来。衣裾被吹得朝后乱飞，拓出他仅剩的上半身。他没有腿，像听风而上的柳絮，时不时被吹得衣服鼓起，一路艰难地飘到了逄烟一行人跟前。
他控制不太好自己的朝向，只好抓着其中一个香差的铁叉，绕着它道：“香差大哥，借我扶一下。”
逄烟好笑道：“你这是……”
那书生一脸羞愧：“姑娘恕罪，小生这样出门是不大体面，不过也是没有办法。小生原是岐山脚下一个秀才，屡考不中，那年家乡遭灾，发了山洪，小生回家拿几套借来的孤本，没想到被家门口的一棵大树砸中，然后淹死了。后来到了阎王殿，我才发现自己就剩这么点了。本来我是会飞的，哪料到今天这么大的风……”
弗罹打断道：“我家殿下是问你想做什么，废话少说。”
书生道：“啊？啊啊啊，对不住，我一高兴就给忘了。请容我介绍自己，小生姓许名俊，字思杰，死时二十有二，现为山神庙中的住持。”
逄烟忍不住看了看他的头发。
他连连摆手：“小生可没有遁入空门，只是因为庙中没有住持，只好我来当了。哎哎，香差大哥，你们这阵仗能不能小点儿，小生都快被吹走了。”
逄烟问道：“山神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正是正是，”许俊被风带得几乎要横过来，以一个清奇的卧姿在半空中扭头，对逄烟道，“大人听闻供品已在姑娘手中，让您不要耽搁，速速去见他老人家。诶，我的长命锁掉了，能不能帮忙捡一下。”
逄烟动了下手指，把他说的长命锁吸入掌中，翻来一看，是块赤金锁，做得小巧，用红绳穿着，上刻“长命富贵”四字。逄烟没见过这种东西，便问他：“这是做什么用的？”
许俊道：“保佑小孩儿的，讨个吉利。”
逄烟道：“但你不长命，也不富贵啊。”
她说得怪直接的，许俊却没生气，嘻嘻哈哈地回了一句：“这不是没夭折嘛，我已经不是小孩了。现在能说能动，隔三岔五还能结交新朋友，多好。”
逄烟状若无意，随口问起：“你交了哪些朋友，能见见吗？”
许俊看了眼天色，马上又到迟夕，生硬地回避了逄烟的问题：“不好，晚了，咱们快动身吧。”他掏出一串手持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铛得一声，山钟长鸣，眼前景致像被泼了一盆水似的开始褪色，而后，鲜艳的颜色从黑灰之中流淌而出。转瞬之间，他们竟然已经到了山神庙内。
香烟袅袅，抬头就是涂列的神像。神像安置在高处，铜铃般大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切。就在这时，听见喀得一声，神像面部的泥塑上出现了一道裂缝，彩色颜料掉下来一块，露出一只眼睛。
那颗眼珠黑白分明，缓缓地转了一下，对上了逄烟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