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鎏抬眼看他，白瓷般的面孔上用两段红线吊起一个不变的笑：“你对我没有防备，因为你觉得我根本打不过你。”
魏璋道：“你的意思是……？”
焕鎏朝他撞了过去。
她所有的挣扎在他眼中都是渺小蜉蝣的不自量力，见她这样不知死活，他准备叫她吃点苦头，抬手给了她一掌。
可他用的力太大了，无数光絮在他们之间飞扬开来，他只吸到一口，就反应过来中计了，脸色一变：“什么东西？”
一声婴孩的啼哭，如一枚铁钉，不由分说地钉进脑海，把他的神智一分为二，一半真实，一半空幻。
“我的孩子，还这么小……”亲吻和热泪一起落在脸颊上，原以为根本不记得的东西，竟在此刻一一在眼前展现。
黑沼和弗罹已经追了上来，他在命悬一线的时分赶走了耳边混乱的声音，一手挡住一个。可下一瞬，他眼前的画面又发生了变化，眼前所见，不再是杀机毕现的中都，而是被地狱之火充盈的阎罗殿。
一个红脸黑髯之人坐在殿中，头戴冕冠身穿长袍，手里捧看一本书，书封上写了三个字：生死簿。
魏璋露出难掩的怒火，将攻来的黑沼和弗罹撞退。下一刻，一页纸浮现在眼前，白纸黑字，内容简短，写的是：魏璋，邑朝明宗第十子，生于八月十八，殇于八月廿六。
“朕是里面的谁，迟暮的皇帝，凶狠鲁莽的大皇子，懵懂无知的六皇子，或是被人利用的太子？”
魏璋捂住头，毫无防备之下身中数招，剧痛袭卷全身，却仍旧未能替他驱散幻象。
他看到自己穿着与前一任阎罗王一模一样的长袍坐在殿中，翻阅堆积成山的生死簿。他手中拿一支笔，时不时地写上几笔，便有一个凡人的命从此改变。
这个场景对他似乎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他看着看着就入了神，仿佛要与那个自己融为一体。苍生皆蝼蚁，在他笔下，是供他享乐的玩物。他忘乎所以，一脚就要踏入。
另一个声音却在这时不识时务地跑出来，是他在麻木无趣的生死轮回中找到的一个特例。
“我的罪，还没有赎清吗？”永不熄灭的地火照亮一双眼睛，清白坦荡，无畏无惧。
这跨越千年的一问在他的脑海中摧枯拉朽一般，将虚幻扫尽，他按住黑沼的爪子，向旁掰折，与其凭力量角逐。黑龙绕着他转了个圈，贴着他的手臂游过去，以咆哮之态咬住弗罹魔君。
弗罹厌恶地皱了下眉，脸色阴晦，掌心黑气扩散。可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逄烟却到了。余光瞥见她的身影，他动作急停，收回一半的功力，换成了人畜无害的打法，被黑龙咬着从云头上拖了下去。
逄烟一惊，双手画了个引雷符，将天上的雷招了下来，轰隆两声，把黑龙劈焦了一层。黑龙尝到厉害，吼叫着松开了爪子。逄烟立马掐咒聚云，把弗罹魔君接了过去。
魏璋斜眼一笑，对逄烟道：“你未免轻敌大意。”
逄烟配的桃花一驻大部分都拿去“孝敬”魔尊了，只剩最后一点碎屑，本来也没指望能把他放倒，却也没料到他会清醒得这么快，看到弗罹魔君浑身是伤，心里暗道轻敌，面上却一点不显，反而露出热切的笑容：“逄烟甘拜下风。”
弗罹魔君虽然看着狼狈，眼神却分外清明，只是不声不响。若换做平时，逄烟肯定能发现异常，可惜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魏璋那头，没能顾上。
“桃花一驻，上不了台面的幻术，能把人困在最想回去的一天，对吧？”
他居然能看出这是桃花一驻，逄烟夸诧道：“好眼力。”
“看来传闻所传非虚，公主与寿阳仙君交情匪浅。”魏璋冷笑一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准备对付的人从来没有留恋的东西，它是派不了用场的。”
逄烟一副受教的样子：“下次我会注意的。”
被迫回忆过往，触及到了他的逆鳞，他不再把这当做一场游戏，或是一出他写来玩耍的戏文，随意闯进来的不速之客，都要葬身于此。黑龙与他合为一体，让他的瞳孔变成了竖着的形状，眼瞳的颜色也淡化到肉眼难见。他掌中法力暴窜，黑沼也狰狞地吼了一声，朝着他的脖子咬过去，快出残影。他们用上了最原始的血肉相搏，像两头失去所有光鲜外在的野兽。
黑龙消失之后，剩了一个脑袋出现在他肩膀上，看上去就像一人一龙共用一具身体。不过，此时再出现的黑龙，龙角与龙髯尽数消失，只剩下光溜溜的脑袋，比起龙，更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蛇头。黑沼的牙齿还没碰到魏璋脖子，那颗龙头就已经咬到了他。
他灰绿的肤色上瞬间盖了一层紫色，青紫交错，像中了剧毒。他怒而出手，两爪掐住魏璋的皮肉，把他从身前甩到身后。冠冕上串珠的线被甩断了，一颗颗珠子从上面掉下来，像下了一场冰雹。
逄烟看了几眼，带上弗罹魔君就跑，总算腾出功夫来问他：“你怎么样？”
弗罹声音还是稳的：“无碍。”
逄烟道：“我看黑沼的样子，那条龙可能带毒，怪不得你也打不过。咬在什么地方了？”
弗罹思考了一下，答非所问：“是没力气了。”
逄烟找出避毒的丸剂给他：“先吃这个，还飞得动吗？”
弗罹拿过药丸，指腹很轻地擦过她的手心，塞进嘴里，嚼了下去，弯了下嘴唇：“可以。”
是她多心了吗？逄烟都怀疑自己了，怎么每次弗罹魔君受伤，看起来都像装的？
他们还没飞出多远，就看到魏璋出现在了前方，逄烟心头一紧，听他问道：“公主，走得这么急，不再叙叙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