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可以确定情况相当不对劲了。
外表是二十多岁的青年,灵魂是十六岁以前完整无缺的状态,记忆里还有着上一次的死亡。哪怕他现在是个新生的婴儿,似乎都比这奇异的组合更容易解释一点?
“您睡了整整两天。”
少女的声音清而冷,像冬季山间的泉水,虽然没有冰封,但也没有温度。“两天以前,我发现您倒在附近的森林中。鉴于您当时穿着长袍,而附近并没有其他的巫师家庭,因此我擅自把您移动到我的宅邸中安置了。”
“啊……请原谅,我的头脑似乎还不怎么听话。”
他惟妙惟肖地扮演着尚未清醒的模样,摇了摇头,似乎要甩走缠绕着的某种看不见的事物,又稍作停顿,以免表现得太过急切。压在舌根底下的疑惑希望更早一刻得到回答,而他以犹豫的态度将问句抛出:“请问现在是,哪一天?”
少女仅仅挑了一下眉毛,举起一支魔杖,在空中朝着某个方向随意点了点。他的视线也随之移动,看见她所指的是墙上的一架木雕布谷鸟钟,钟面上方的两扇小窗应她的指挥而打开,从中出现一只纯金的鸟儿雕像,张开尖喙报时道:“2点17分,7月3日,1991年。”
……这难道是死神的恶劣玩笑吗。
1991年,距离他的死亡七年之前。就在这一年,哈利·波特进入了霍格沃茨。
即使在日后,随着魔法研究的发展,干涉时间的方法得以被研发出来,恐怕也无法作用在死者的身上。他不认为有什么人间的力量可以触及那个介于生与死之间的夹缝地带。退一万步来说,哪怕的确有人试图召唤昔日黑魔王的灵魂,他发现自己身处的时代至少应该是未来,而非过去。
更何况,依照他的记忆,自己在袭击哈利·波特未果反被死咒击中后不久,就在阿尔巴尼亚的森林里醒来了。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他只是一个没有肉身、半死不活的怪物,依靠附身爬虫走兽而勉强维持着生命。1991年的7月,这个时间点,他,伏地魔,已经成功寄生在奇洛的后脑上,指示这名仆人申请霍格沃茨的黑魔法防御术教授职位,为的是伺机夺取传说中能够使人长生不死的魔法石。
“……这太奇怪了。我为什么会在那儿?我记得我明明是……请问,这里仍然是英格兰吗?”
他深谙语言的技巧,知晓一个谎言需要用一千个谎言来补,也懂得如何将真话和假话巧妙地混杂在一起,让人无法分辨。这时显然不适用半真半假的说话方式,假装成记忆混乱是最稳妥的做法。只要说自己是为了躲避一场魔法事故而匆匆幻影移形,不料仍然受到波及,就能暂时搪塞过去,留待稍后慢慢编造虚假的身份和经历。毕竟,前世的他从没有碰到过需要假扮谁的情况。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女并没有询问他碰上了什么变故,才会虚弱地躺在她宅邸附近的森林里,只是手腕一翻,收起了魔杖。
“是的。我叫艾蕾奥瑙拉·摩瑞根(Eleonora Morrigan)。”她的视线在室内扫过,口吻平淡得几乎不像是在自我介绍,“您可以称呼我的名字,也可以称呼我的姓氏,随您喜欢。”
“摩瑞根小姐。”他谨慎地低语,“您发现我的时候,我的状况想必不怎么好。”
“没错。我几乎感觉不到您的呼吸,甚至您的脉搏也像是我的心理作用。但在您身上检查不出任何外伤和一般魔咒可以检测到的体内损害。如果是幻影移形到这里来的,那么也没有出现分体现象。”艾蕾奥瑙拉顿了一下,“哦,除非您很确信自己掉了根眼睫毛什么的。”
“大概没有,我猜。您有看到我的魔杖吗?”
“除了衣物,您身上没有携带任何其它物品,包括魔杖。我派家养小精灵在附近一带寻找过,也不曾发现可能属于您的遗失物。”
好极了,那根紫杉木、凤凰羽毛杖芯的魔杖不在身边。这会造成一些麻烦,有些精密的咒语在无杖情况下很难实施——比如,与灵魂有关的魔法。他低头瞟了一眼身上的睡袍,头脑中飞快盘算着,现在想要拿到老魔杖显然是痴心妄想,最稳妥的办法是找奥利凡德再买一根,虽然不一定趁手,但总强过没有。当然,不可能用这张脸,否则还说不定要横生多少枝节呢。
话说回来,现在的他在古灵阁究竟有没有存款?伏地魔的,还是汤姆·里德尔的?
“看来您需要独处一会儿。”
他猛然惊觉,自己竟然在一个初次见面的少女面前思考得出了神。艾蕾奥瑙拉正望着他,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您的衣服已经清洗过,收在衣橱里。客房的设施请自由使用,无需拘束,如果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我的家养小精灵托利,您刚才想必已经见过了。”
“感谢您的慷慨。”
“不客气。我如何称呼您?”
“雷克斯。”他脱口而出。“雷克斯·塞沃尔特·莫兰(Rex Sevolt Moran)。”
深蓝的眼眸闪了一下。“君王?”
“什么?”
雷克斯不过是个普通的男性名字而已,虽然的确含有君王的意思。他得承认,自己玩了一个小小的文字游戏。就像把“汤姆·马沃罗·里德尔”变成“伏地魔”一样。
“没什么。我的研究方向是古代魔文,所以下意识地……”艾蕾奥瑙拉的唇角终于轻轻上挑,形成了一个浅淡的微笑,双眸也弯了起来。他从中读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的态度。“那么,请您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她转身向外走去,长袍在身后轻柔地飘动,衣摆的暗纹刺绣反射出一点细微的光。雷克斯目送那扇门又在一声轻响中关闭,才慢慢沉下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