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地离开了。
风卷走了炮台口最后的落叶,飘向节令的深处,赤裸裸的枝桠上,写尽满目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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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年十一月十七日,拂晓,敌军进犯。
十八日,敌寇前锋进军土子城,守将徐邦道克服金州新败、军士饥疲的困难,率拱卫军埋伏一夜,成功击退来犯。
二十一日,两军交战于旅顺口。当日激战清军死伤惨重,仅有部分残军败退至金州。
翌晨,旅顺口陷落。
至此旅顺已为倭寇囊中之物,辽东之战以朝廷失败告终,提督丁汝昌退守威海刘公岛。
战后第二日,倭军开始对城中百姓不分老幼进行残忍而野蛮的大屠杀,血染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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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锵锵——锵!
京城戏子高歌,太后万岁哟!朝臣听戏三日,纵享其乐也!穷奢极欲的庆典,以血染红之!百官三叩九拜,粉饰太平呼?
高台以身肉堆砌,甚么琼楼玉宇雕栏玉砌,犹似朱颜消了散了,倒头来竹篮打水仍是一场空欢喜!
哎哎喂,岂不知百年之后一捧黄土,洒了天……
咿——呀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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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二人北上,一路潜行至南关岭,后至金州遇上徐邦道残部。然金州早已失守,北上之路被敌军阻挡,迫于无奈只好跟随徐邦道投奔反攻金州失败的九连城统领宋庆,一起退守盖平。
虽然绕了道,但好在没有正面面对敌军部队,于是虚空拜别宋统领,准备好干粮继续上路。
临前,他向宋庆说明了自己掌握的情报。
师徒二人随流民离开盖平,徒步而行。一路上随处可见溃军四走,百姓背井离乡,哀嚎连天。
存之的鼻子比常人敏锐,这些段日子总能闻到寻常人注意不了的味道,尸臭、腐肉、酸败、火药……各种杂乱无章的气味交织在一起折磨着她的嗅觉,苦不堪言。
还好师父用针灸暂时封住了她的嗅觉,但五感缺其一总是怪怪的。
眼前景象荒凉,虚空庆幸现在是冬天,不然流民中起了灾疫再往内陆传,就不仅仅是死一点人那么简单了。
不知走了多久,只见前方突现骚乱,人群狂涌,战马疾驰而来,伴随凄惨的尖叫有人大喊:“倭寇来了!倭寇杀来了!”
“倭寇来了,快跑!”
“救命!”
越来越多的人惨死在倭寇的大刀之下,他们享受着冷兵器砍杀的快乐,欣赏着血液喷薄而出的乐趣。
存之被眼前景象震惊:地上浸透了血水,遍地躺卧着肢体残缺的尸体;他们故意刺透妇女的胸膛,从母亲的怀里抢夺年幼的孩子重重摔到地上……
虚空从衣服撕下一块布条蒙住小家伙的眼睛,左手抱起她,右手挥动拂尘。
存之把脸埋在师父的怀里,什么也不去看,什么也闻不到,就这么听着耳边寒风刺破空气的声音,刺耳的撞击声,感受那粘稠的液体飞溅身上的滚烫,滚烫。
“砰——”
天旋地转间只能意识到自己在下坠,然后重重摔在了湿热的土地。
“师父!”
存之在黑暗中爬起来,小手就要扯下蒙住眼睛的布条,却被虚空呵斥:
“别扯下来!”
小家伙的手僵在半空。
下一秒,她又被师父抱入怀中。
“师父,您没事吧?”存之摸到了师父身上的粘稠。
“为师无碍。”虚空长舒一口气,“徒儿,抱紧为师的脖子,倒数十个数。”
存之照做。
“一,二,三……”
惨叫声和枪声掺杂,她感受着子弹划破半空的气流,心悬了又悬。
“五,六,七,八……”
渐渐的,讨厌的声音都变小了。
“九——”
呼吸沉重。
“十……啊!”
存之又一次被摔到地上,惯性让她在地上滚了两圈,光洁的额头被磕裂一道口子。
“疼疼疼——”她一把扯下染红的布条,连滚带爬挪到师父的身边,“血……血!”
虚空半跪在地咳出一大口血,身上的血口子纵横交错,恐怖极了。
“咳咳……为师、可能、撑不住了……”他迅速封住穴道,把血止住。
“师父师父,您不能睡!睡了就起不来了!”
“咳咳……可是为师……好困啊……”虚空半睁着眼睛,气若游丝。
存之顿感害怕,嚎啕大哭起来。
“徒儿,歇会儿……”师父缓缓闭眼,无奈叹气,“为师只是困了,又不是死了……夜里冷,记得生火……”
“师、师父……”她愣住,这才抹掉泪水破涕为笑,“好、好!徒儿这就去捡柴禾!”
半死不活的老道挥手,撒了些驱兽粉在徒儿身上,确保安全后才安心倚在树边沉沉睡去。
这之后的事自己也管不着了,能走一步算一步吧,战事一了便带徒儿游历京师。
天空雪花飘扬,一片又一片抚摸伤痕累累的大地。
而梦中风平浪静的甲板上,熟悉的人一个个向他走来——
“道远,许久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