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去淹死,还是让人把你推下去淹死?”姬桢问。
“我不想死!阿姊,阿兄,放过我,放过我,我今后都改,都改!”
那么冷的天气,姬栌脸腮已经全青绿了,若是不看衣裳,真要当他才是被丢下水的那一个。
“都改?”姬桢嗤地一笑,“你若改不了呢?若是去找你阿娘告状呢?若是假装惊着了,半夜发起癫来,把今儿的事都嚷出去了呢?还是泡在冰水里头干净。”
“不会的,不会的,不,阿姊,我绝不会……”听她一点点叫破他的念头,姬栌当真慌了。
“当真?那你听好。”姬桢笑道,“无论什么时候,但凡你阿娘敢来找我阿爷阿娘一点儿麻烦,我就当是你说出去了。只要我没死,下一回,就该你死。我说到做到,你不妨猜猜,你有几条命够你试。”
姬栌的嘴唇,抿出青白色,他连连点头,再不敢有一点儿反抗:“我谁也不会说出去,跟谁都不说……”
姬桢则回眸望向太子:“阿兄怎么说?”
太子就当看小孩童作戏,轻轻一笑:“也成罢!那些在湖里的人,还救么?”
“救上一救也无妨,都是些伺候人的罢了,八郎说要他们杀人,他们哪敢不从,没必要为难他们——八郎,他们也不会说出去的,我没说错罢?”
姬栌原在点头,可听得“他们不会说出去的”,却是一霎间明白了。
“不救!”他说,“他们……他们不拦着我,使我犯错,该他们赔命!”
“哦,真不救?”太子盯着姬栌。
姬栌摇头:“不,不救。”
太子便笑了:“好啦,那便不救得了。八弟不去换衣裳么?天这样冷,穿湿衣,仔细冻出毛病来——秉德,荣恩,你们两个送八皇子回去。他这外袍脏污了,便带回来吧,改日,孤送他条好的。”
他身后出来的两位内侍,想来都是官阉,人高马大器宇轩昂。
姬栌站在他们俩中间,仿佛小鸡崽儿也似,走起路来,双腿直哆嗦,却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他鞋袜皆湿,踏在地上,留下一串脏兮兮的脚印子。
见他走过了转廊,姬桢一把抓住太子:“阿兄,还是救一救罢!可别真都死了!”
太子嗤地一笑:“扔下去也是你说的,捞也你说的——好了,愣着干什么,看有几个活的,捞出来吧。”
内侍们一拥而上,递杆子伸手,把水中的人一个个拉上来,只是早些时候已然沉下去的二人,此刻定是不能活了。
眼瞧着这些人脸色青白、牙齿打颤的模样,姬桢竟也叹了一口气:“八郎要他们行凶,他们……也没法子,对吧?总不能真一个二个撞死在八郎面前死谏……”
“那你,你有法子拦着八郎,且不伤他身边这些人么?”太子问。
姬桢默然摇头。这些人不无辜,可也罪不至死,很不应该被丢进冰湖里。
可若再来一回,她大约也还会这么做。
不然,她凭什么让八郎相信,他若死在这里,便无人会为他声张内情?
只她心下,多少有些难安。
“你不会做恶人,下次便莫要充了。”太子又道,“也就是八郎年岁小,会被你吓着,你难道还真敢杀了他么?”
姬桢抿抿嘴唇,这怎么好说呢?
有那么一刻,她是真想杀了他的。
若是前世的姬桢,自不能做出这种事来,甚至,连想也不会想。
然而方才,她是细细思虑过这样的后果,才放弃了的。
虽然也有能将一切罪责推到别人头上的理由,但,若皇帝和沈家都不信呢?若真教他们查出蛛丝马迹呢?若太子认为兹事体大,不肯为她隐瞒呢?
她到底还是来得太早了,再晚一忽儿,一切便都合情合理……
姬桢吐出一口气,按下那些念头,放软了身段,又是个娇嗲嗲的小小女孩儿:“他若是真去贤妃那里胡说八道,阿兄您要救我。”
太子呵地一笑:“闹出这种事情,还能由得他胡说八道——沈家小郎君,你若是醒了,且出个声儿,别叫人担心你。”
沈衍醒了?姬桢亦忍不住回头去瞧——果是醒了呢,四目相对一霎,他立时垂下眼皮。
是呵,君子么,总不能多瞧女子一眼。多瞧一眼,都有损德行。
她便也扭过头来,脑袋扬得更高一点。
沈衍被捞上来时,周身湿透。为他拍水顺气之时,内侍们脱了自己的衣裳,与他换上——说是换上,其实只是披上。他的身量还不若成年男子,穿这些内监们的衣裳,也还松松垮垮十分拖沓——他小心翼翼站起身,唯恐踩了哪一件的下摆不慎跌倒,想行礼,却又空不出手来。
只能躬身。
“小子沈衍,拜见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唇舌打架,声音发颤,生生冻得失了态。
太子摇摇头:“谢我作甚?你该谢陆家小郎君。若不是他拼力奔出去,正巧见到我们二人,你便是再有十条命,也没了。走吧,去前头揽华楼坐坐——你得吃些姜汤,用热帕子擦擦手足,别受了凉……”
沈衍称是,见太子带着那小女郎一并走过去,他便转了头,望向缀在太子从人们身后那个单薄的身影。
虽冻得脸腮都木了,可也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
陆谦先前跑得太快,心便似是要从胸膛中扑腾出来似的,喉咙里全是腥甜血气,原地瘫坐着,一点儿不敢动弹。
太子身边的内侍请了御医来——御医署就在东苑左近,孙医正来得很快,为他诊了脉,眉头便再没松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