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也饮了两盏茶,说了几句话,可趁着姬桢走开,沈衍就凑过来了,恭敬地请问太子,他能不能向公主致谢。
太子只笑:“这有什么不能?阿桢,沈二郎要谢你!”
姬桢愕然,转过身,便见沈衍朝她走来。
春日晴空,一阵风卷起树树落英,琼芬碎玉洋然落下,沈衍的双眸乌亮,少年的脸上,还有几分羞赧。
可到底是走到她跟前了。
“小子谢殿下救命之恩。”沈衍分明比她高,站在三步开外,垂着个脑袋,大约正能瞧到她头顶珠花中间一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
但跪下之后,想来就瞧不见了。
“好啦,好啦,我知晓了。”
要开口和沈衍说话,姬桢只觉嗓子眼都是紧绷绷的。深吸一口气,眼眸盯着他束发丝绳散开的尾端,轻咽一咽,才润起喉咙来。
还是寻常说话的声调,旁人该听不出她言语中的生涩。
“那种时候,谁瞧见能不救呢,”她听得自己声音尚算得清脆,哒哒地响过去,“也是沈二郎你自己身子骨硬实,方熬得过来!先前都已经派人送过谢礼,已经很知礼了,很不必再谢啦!实在要谢,谢我阿兄便是,我也不过是个跑腿儿的。”
她是这样说,沈衍哪里肯这样信。
“太子殿下,小子已然谢过了,郡主……公主殿下这里,却是未曾亲口道一声谢恩,很是不妥。”他说,原脆亮的童音里已经夹杂了一丝变声的哑,“谢罢殿下,小子方能安心。”
安心,便是说,今后再见她,也不必搭话,也不必抬眼,只如外臣见天家内眷一般,行个礼退下便好。
姬桢只笑,觉得自己的心里原本抱着一块巨石的,现下这巨石松动了,不见了。
能喘一口气了。
她不愿与沈衍说话——便是他不知前生种种,她知晓,便不能忘掉。
沈家人是此生放不过去的敌人,沈衍自也是。
可他如今,只是个彬彬有礼的小郎君。此生的他,又何曾欠她什么。
姬桢自诩胸膛里头跳着一颗人心——既然今后总要做敌人的,如今也不要多话。免得事到头来,下不去手。
“那,今儿谢罢了就是啦。”她挑挑唇角,“若是还想谢,你就好好儿读书,今后与我伯父和阿兄,做个贤良臣僚罢!”
“是,殿下。”
她最后又看他一眼,介于少年与孩童之间的他,正退步起身,剑眉清挺,鼻梁修直端正,近暮的日光在脸颊上落上影子。
如今他十二岁——何其迢遥的过往。
姬桢将没有叹出的半口气咽下。听闻太子那边唤她,向沈衍点点头,掉头离开了。
她能感受到沈衍在她身后目送她,可她没回头,脚步也不曾慢半分。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她随着鬼差离开的那一刻,那声“阿桢”似犹在耳。
这一世,永远没有那个人,会那样呼唤她了。很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