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这里来——若是触了哪家不好相与的不痛快,是要吃鞭子的。”
“那我小妹她们……”
“她们应当还在前头。”沈衍的小叔勒勒马头,笑道,“你小妹跟着公主,公主跟着皇后殿下和王妃,天家女眷,自然是到我们也去不得的地方了。喏,前头影影绰绰那栋楼,可瞧得到吗?”
“瞧得到。”
“那便是观雾楼了。平素是人人都可出资上去的,到得上巳节这样的日子,天家内眷来与民同乐,便会占了观雾楼去——今儿上不去啦,等秋日,找个时机,带你们上去瞧瞧。清川淡雾,也是京城八景之一呐。”
陆谦突然觉得,京城这些个满肚子花儿的公子们,也没那么可厌了。
他跟着沈家的小郎君们尚且觉得这上巳节热闹——虽然风俗是有些令人生厌,但热闹是不假的。
跟姬桢一起,混在皇族女眷的队伍中上了观雾楼的仪娘,便更觉得上巳节有趣了。
仪娘的性子本就比兄长活泛,又没见到那些个趁着上巳节弄些风流韵事的人物,只知从观雾楼上望下去,清江水涓涓,长桥上系满红绢,而江水两岸,不是世家大族支起的青色帐幕,便是女眷们以红罗裙联成的朱帐,仿佛一簇簇青叶红花,煞是热闹。
再有支不起帐的寻常百姓,往往也跨了小驴,又或是徒步而来,挽着一只篮子,也能找个空地,铺一块毡,吃吃喝喝。
只不知……
在这样黄土飞扬的大道边吃喝,回家去敢不会闹肚子么?
不比观雾楼上的宴席——虽说是人在宫外,吃食上不甚考究,然而皇后妃嫔们的“不讲究”,也只是说不送那些精工细作的大菜上来,但滋味儿绝不会不好。
仪娘心性单纯,吃了个肚儿圆。她是个真正的小娘子,又觉得长辈们都甚是疼爱她,自然不拘着。
姬桢虽也是装出一副天真伶俐的样子,但——她既然做了“伶俐”的,今日席上,便定有些事儿,她不能装作看不到。
金贤妃不大对。
比姬桢原先想的要好些,“金贤妃”这名号,并未顶在济王妃头上。
但金贤妃的脸色也不好。
按说她此刻该在宫中闭门思过,抄经自忏,能被带出来瞧瞧上巳节的热闹,实数杨皇后开恩。
然则她面色灰败,神思不宁,一副有什么事儿十分不顺心的模样。
她素来喜欢的金钗宝钿,还在那一头鸦羽般乌亮的鬓发上插着簪着,却再映不出那比金银珠玉还耀人的美貌——她甚至有些惊惶,尤是在身边侍立的女官踏前一步为她取菜的时候。
那一碟菜,她只尝一口便放下,女官再要取菜,她口中便道不必。
说话时,身体还向那女官转动一点儿,竟显得有些……恭敬。
恭敬?
姬桢原先疑伯父是要用济王妃换掉金贤妃,十分担心,今日照面才晓得自己想错了,金贤妃还是那个金贤妃,只不过不知被什么事儿拔了爪牙,再不能嚣张了。
那位女官,想必就是打掉她一身横行气概的人物。
当真是个厉害人物呐。
姬桢定睛去瞧金贤妃身边的女官,心想这样的人,定然是早在宫中有了名气——究竟哪位贵主,能调训出这样的人才?
可她目光甫定,心下便一惊。
若不是上一世她见过承康帝的皇后装病的模样,几乎真要被瞒过去了——这哪里是女官,这是济王妃啊。
用黄粉涂暗了肌肤,点上一两个痣,眉眼边许是用更深色的粉涂出的皱纹。
若不细瞧面容轮廓,真当她是个已逾知天命之年的严肃女官。
怪道说“就当济王妃是殉夫了”——朝廷放出来的消息,说济王因与皇帝闹了不快,不曾在初一去祭祀天地祖宗,便带着妻子回了济地。
然而他们二人还没回到王府,尚在路上,便被冬日霹雷打了车驾,济王当即暴毙。而济地此刻又起了瘟疫,王府中人大半病殁,娇滴滴的小郎君小娘子们,自然也在其中。
于是济王妃万念俱灰,自缢殉夫。
皇帝宽仁,虽不喜济王目无尊长,然而到底痛惜兄弟,拨钱给济地地方官吏,令好好建一座王陵给他们一家子。
百姓们都说,济王这是得罪了天子,天子是什么人呢,虽然瞧着是你阿兄,可他是天老爷选中的人,又怎能冒犯呢?
活该全家横死!
可如果他们知道济王妃没有死,而是在金贤妃宫里头,隐姓埋名做女官……想来说法就会截然不同了。
便是皇帝没有做什么,也要叫人敷衍出一段艳|情的故事来传说了。
姬桢眼尾猛跳,她喝了一大口酸梅饮子,引来明氏一记眼刀:“今日天热,许你吃冷的,可也不准这样吃。女儿家受了寒凉,今后有你的苦楚!”
且喜宁王妃这会子已经定了神了,剧变后在京城住了两个月,她又是那个极擅说嘴、引得全场笑语不断的宁王妃:“四嫂,阿桢离不敢沾寒凉的岁数还远着呢。这小人家儿,倒是更不敢沾糯米。”
饶是明氏也有些诧异:“怎不敢沾糯米呢?”
“怕粘掉了牙!”
满堂天家内眷闻言轰然大笑,只姬桢一个人撅了嘴:“六婶欺负我!六婶小时候,不掉牙吗?掉牙要流血,很唬人的!”
说罢这话才突然想到,掉牙,这仿佛有些戳着了金贤妃的痛脚。
她就是,自打八郎掉了两颗牙之后,开始倒霉的。
她抬眼望一望金贤妃,可那位本该骄横的美人,仍是满脸木然。
仿佛她的魂儿都不在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