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落中他亲手埋的酒。
整整二十三坛。
浮沉醉。却是一朝浮沉。
离颜大醉一场,忽然觉得自己如坠冰窟。是了,她不会醉。甚至连装醉都不会。
她想起他说的,为神者,永绝爱恨痴嗔,七情六欲,心如磐石,绝不轻易动摇。
他说,她大概是第一个精通此道的神仙。
离颜突然有些难过。
但她不该、也没有这种情绪。
她跃上树梢,轻抚着那些神泽,看着远处的北冥之海。
半醉半醒,恍然间,她梦到尊枚。他将她打落红尘凡间,叫她修练道心。
白衣上神高高在上,模样还是那般冰冷。
“离颜,天阙从来都不是你的依靠。”
他唇轻启,目光只瞥向她,毫不留情的落下一道神印,将她的全部记忆给剥夺。
“我亦不是。”
“它只会牵绊你、困住你。”
“忘了也好。”
有关于他,忘了也好。
她不知道什么叫做心痛。但她对自己说,忘了他,忘掉那莫名而起的悸然。
他们终将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就像两条平行线一样不再交汇。
在意识模糊之间,离颜听到尊枚说。
“离颜,这是你的责任。”
“你不是她,亦不可只顾成为她。”
她眼皮沉重的睁不开,却仍然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下坠。
好像有人长长的叹息一声,声音微乎其微,更像是没有。
凌冽的风像刀子一样,让她遍体鳞伤。发髻散落下来,鲜红的血液浸染发梢,甚至划伤了她的脸颊,那只玉簪已经断成了几截。
离颜伸手去抓,一双白皙的手已经血肉模糊。
那是她唯一会有所触动之物。两百年来小心呵护,几乎是寸步不离。却在此时被他毫不留情的毁坏。
他们常说神女无心,但这位上神又好到哪里去呢。他连一丝念想都不愿留给她,只想斩断一切。
她将断掉的玉簪护在手中,痛意席卷而来,才恍然惊觉这并不是梦。
“放手吧。”
尊枚就近在她眼前,他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将玉簪顷刻间化为齑粉,烟消云散于世间。
就像他将他们二人的羁绊彻底斩断那样,不费吹灰。
她已经全无记忆,仅靠着执念在空中摸索那支已经不存在的玉簪,另一只手死死扯住他的衣角,让他无法逃离。
一种莫名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似乎是恨,又微乎其微的让人察觉不到。
刺骨的疼痛,让离颜流出眼泪。泪痕只在眼角涌动着,没有涌出眼眶。
千万年间,她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哭泣。只是一味的心头酸涩。
他说:“何苦。”
“为何?为何要这般?”
她不知道怎么,只说出来这样一句话。面前的人身体僵硬了一刻,然后他毫不留情的切断了衣摆,竟是离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眼泪夺眶而出。
离颜恍然大悟,原来这种感觉便是,求不得。
她对尊枚苦苦渴求,求之不得。
自初见他的那刻,便好像已经过去了千年百年的熟悉。
神女离颜。
原来并不是对情爱视若无睹,也并不是对世间枯朽麻木。她只是不敢承认自己与世上的一切有什么羁绊,甚至是牵挂。
好像与生俱来便要丢掉五感,成为一具不要再重蹈覆辙的容器。
在恍惚之间,好像有人轻唤着她的名字。
他不知对谁说:“离颜,只是离颜。”
是尊枚。
白衣上神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有一双桃花眼目视着她。
他语气中带着不知道多少载的悲怆,似乎穿过了时间,划破了时光。只是任这种情绪在静静流淌却无能为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已经丝毫没有知觉,不知坠入何处。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在久到模糊的记忆里也有一道声音,似是叹息、悲怆,带着淡淡的笑容,轻唤她的名字说:“离颜,只是离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