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好。
得到保证,她松口气,再三强调和谁都不能说,就算别人问起也要保密。他点点头,意识到她不看见,马上又出声说没问题。
“其实我一直不能理解一些事情。”她断断续续地说话,这种语调和之前天差地别,饱含着不确定,“我小时候被收养过好多次,每次他们把我送回设施的时候,大人总会有理由,从长相、能力、智商到性格,我就总认为是自己的原因。”
少女提起孩童时代,像一个孩子在吃饼干,再怎么小心,掉在地上的饼干还是永远比嘴里的多。
“所以我就使用精神胜利法,只要精神上跨越了一切,就没有东西能造成伤害。你听过丈夫家.暴妻子的案例吗?如果那个男人很有钱、很有势力,还有才华,他打骂妻子,胁迫她去卖.濦,那是爱吗?”
“不是。”他很快回答。
青年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获得答案的木川却更加困惑,她低着头:“千穗说,她爱他,所以我每次看见院长去找她,我都走开。她被打了,也说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有些语无伦次,但富冈义勇还是明白了,他回握着她的手,静静听下去。
“最后她被那么多人.轮.歼,我没有赶上,我只能看着,我不明白……那些老师会聚在一起夸耀着又睡了多少人,分享喜悦,其他人都表现出羡慕的神情,一个人在其他领域的优秀和成就和才华可以抵消他的人性吗?如果可以,那幸存者要怎么面对社会对于加害者的褒奖呢?”
一向能说会道口齿伶俐的少女居然磕磕巴巴地讲述事件,她明明在谈起长毛鸡时滔滔不绝,明明能和各种人谈笑风生。
他只能说,那种情况是错的。
她反问,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又该怎么解释?好像如果不找一个理由,就没办法为事实辩证。
他沉默着,握紧了她的手:“你刚刚说的精神胜利法…她应该也是这样。”
“……你是说,千穗?”
“嗯……她大概在说服自己爱那个人,不然她没有别的理由去解释这一切。这是人在面对无法理解、无法接受事情时的自我化解。”
在受到伤害时,人类自身的保护机制和潜意识会偏向将这种伤害合理化。
九条千穗必须要去爱,不爱太痛苦了,如果被侵.犯是脏,那作为爱人应该就干净了吧。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减轻痛苦。就像被性.侵后强迫自己爱上强.歼犯以此来逃避这个事实,这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这只是清醒状态中的自我借口。
可是木川唯无法理解这种感情,她甚至没有同理心,她能懂自己的精神胜利法,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选择接受。
她说:“我不明白……对不起,我不明白。”
她说:“是千穗的错吗,是我的错吗?我们都没有错,那为什么在这个故事里其他人都没有得到惩罚?”
她说:“明明千穗说,她的一切都被夺走了,后来我也遇到了这种事,我的嘴巴、我的脸是不是也很脏——”
木川觉得耳鸣,觉得好吵,才发现自己的呼吸很重。她回过神,对方正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没有被夺走,你没有被夺走,任何人都不能。她依然是干净的,她的灵魂是干净的,她依然纯洁,就像你一样。”他很坚定地开口。
黑暗中,这只手代替了那把匕首,在源源不断地昭示存在感。她慢慢弓着腰,把脸贴在两人紧握的手上,然后整个人缩成一个小小的句号。
她的声音很小:“真的吗?”
他说:“是真的。”
“你保证吗?”
“嗯,我保证。”
又过了好一会,她昏昏沉沉地闭上眼,面前好像出现了巨大的渔网,网底一条金色大鱼起劲地蹦跳着,鱼身上的鳞片在辉耀、闪烁。在那条鱼蹦到她身上时,她立刻惊醒过来。
富冈义勇迅速明白了,为什么她前两次在他家留宿都是因为醉酒,为什么一直熬夜。他感到脖颈上掠过一阵战栗,溢满不知所措的表情,宛如缓慢地涂上了最后一层稀薄的清漆。
少女没有松开他的手,依旧紧紧握着,她无所顾忌地把脸贴在上面,轻轻闭着眼睛。
富冈很害怕手指会不小心沾到她眼角的泪痕,但实际上,他发现她并没有哭,她只是紧紧地皱着眉。他松了一口气,也侧着身,安静看着少女的轮廓,从她修剪得很好的指甲到手背,都染上了黑夜般的色彩。
她反复醒了很多次,也不停地在梦中皱眉,额头抵住他的手掌,好像一只惊恐柔弱的小羊。
他第一次见到这一面,心脏仿佛被人戳破了,哗哗流的血跟海水似的不要钱。血管在抽痛,胸口扑通扑通疼得很频繁,这种感情像是棋子,可以在围棋的棋盘上随心所欲地挪动。
他感到在昏暗的空间里,一种奇怪的物体在到处浮游,一定要遮上仰视着的眼睛,自己恍若置身于梦境之中。
他伸出另一只手,即将触碰到她的脸颊时又克制地抽回来。他浸泡在雨声里,正在遭受惩罚。
门灯下的飞蛾、蠓虫和小甲虫发出阵阵搏动翅羽的声音,树木和泛着朦朦月色的卵石坡道却深深地沉在一片雨水之中。无数玻璃宛若固定在那里的一团团光雾,在宇宙间泛出玲珑剔透的光晕。
直到第二天早晨,木川睁开眼,她的手还轻轻牵着另一个人。
阵阵温热的微风吹向他俩的面颊,蚊虫开始往窗上撞来。少女的胳膊有些发麻,她没有急着动弹,轻轻侧过脸观察对方的睡颜——他距离她半米远,衣服非常勉强地合着,肩头和胸口都很结实。
他们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