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将至,晨光熹微。裴恒平举双手,方便福正打理他的衣饰,目光穿过窗棂落在地面上的落叶上,一阵萧瑟秋风拂过,把落叶卷到空中,又打着旋儿飞远。
“西风落叶,飘摇无根啊,”裴恒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黯然。
“殿下,已然收拾妥当了,”福正为裴恒正好冠冕,抚平他衣襟上的皱褶,垂手退到一旁。
裴恒收回视线放下手,从锦盒里取出裴如晦昨日赠的赤血暖玉,贴身放进怀中,颔首道:“走罢。”
裴如晦抱臂倚在廊柱上,望着鸾台一侧将将落地的落叶出神。不知为何,从昨日回宫以来,她心下一直有一股说不上缘由的不祥之感,昨日见到木时渊时被冲散些许,然今日随着开朝之时逼近,她愈是心神不定。她直觉一向准确,沙场上多少次千钧一发的时刻,都仰仗她灵光一现的预感做出正确的抉择,可昨日至今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这股不祥的预感究竟出自何处,不由越加烦躁。
伴随粗哑干涩的门轴声响,沉重的宫门缓缓拉开,百官身着朝服缓缓走向大殿。裴如晦迅速确认了一下暗处的布置,收起了散漫的神色。
吏部尚书郑观行在百官之中,与众臣寒暄见礼,满脸喜色。兵部尚书刘柏霖上前一步,贺道:“郑大人昨日添得麟儿,恭喜恭喜。”
郑尚书年逾知非,然而半生子息单薄,已然成为他一块心病,昨日府上他去年新纳的妾室为他产下一子,老来得子自然得意,见老友来贺更是喜上眉梢,“哪里哪里,听闻令郎近日广办私塾,不仅招收学子不限出身,还免去一应束脩,果真是大仁之举啊。”
“诶,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罢了,”刘尚书摆摆手,不欲多言,忽然欺进一步,低声道:“周吴刘郑林五家向来同气连枝,郑大人是自己人,我也就开门见山了。当今圣上自登基以来勤于政事,虽无功亦无过,即便于政务上力有不逮,也有我等众臣勉力辅佐。我泱泱大夏地广千里,民数万万,能得如今安稳相当不易,郑大人若另有筹谋,可切莫独断专行。”
昨日宫门开后,郑观也收到了皇帝病重的消息。据传皇帝乃是在淑妃宫内饮宴时突发风疾,随后东宫那位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主儿骤然发难,雷霆手段封锁宫廷带走皇帝,如今就连他们也摸不准皇帝这突如其来的风疾是何状况。
当今皇帝于政事上极无主见,却深谙享乐一道,种种作为可以称得上昏庸。但这昏庸妙啊,五大氏族无需明主,唯有昏庸之主才可任其施为。可这样一个恰到好处的皇帝,却在昨日突发风疾,五大氏族一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氏族之中,腌臜之事屡见不鲜,种种手段大家心知肚明。裴安在淑妃宫里暴病,谁又能断定不是淑妃动了手脚?而淑妃虽入宫十载,其本家却正是姓郑的,正是郑氏一族日渐壮大的二房。
五大氏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正是数代人抱团共进退,才求得今日的政局。郑观听了刘柏霖一席话,哪里不明白其刺探敲打之意?“刘大人说的哪里话,芳容这孩子虽非我所出,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心性纯善,绝无可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淑妃闺名正是芳容。
“如此,倒是我多虑了,”朝局平衡来之不易,刘柏霖本也只是提醒一二。两个年过半百的老狐狸心照不宣,又是一番谦词笑语。
裴如晦银甲未褪,兼之其身姿高挑端正,杵在殿门口实在惹眼。她在皇室一众王子皇孙中虽然身份尴尬,却是实打实握着军权的人,一月前陇西大捷,如今她正炙手可热,众臣自然无有不见礼者。
百官三三两两入了殿,御台之上却迟迟未见人影,不由面面相觑,议论声渐起。忽闻一阵“吱呀”声响,回头却见裴如晦正一扇扇合上殿门。
“长公主这是做什么?”郑观眼皮一跳,直觉事情不妙。
裴如晦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之色,从袖中取出短剑,抱在怀中往殿门正中一靠,并不解答。
“这这这…怎可携兵刃上殿?”刘伯霖怒目而视,扬声喊道:“禁军何在?”
“诸位爱卿不必惊慌,”御台一侧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裴恒以袖掩面轻咳数声,在福正的搀扶下行至龙椅前,面白如雪,神色恹恹,一副病入膏肓之相。他到了位置,却并不坐下,只是摆了摆手令福正退到一旁,又道:“诸位爱卿皆是我大夏的肱骨之臣,刘尚书郑尚书更是政绩斐然,此刻又何必忧心?”
户部尚书吴禹丹双手持笏板,却并不举起,而是落在腹前,直言不讳,“太子殿下身体不适,还是留在东宫内修养的好,秋日凄凄,损了身子骨反倒不美。”
裴恒并不生气,反而淡淡一笑,“父皇暴病,罢朝三日,已积压了许多政务,孤虽体弱,然黎民社稷在前,仁义忠孝在后,即便病骨支离也须勉力支持。孤受封太子时,亦承得监国摄政之责,身在其位,岂有不谋其事之理。”
王皇后诞下嫡子时,皇帝虽已有两个儿子,但无论是论礼法,或是论及王皇后的母族,裴恒被立为太子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这御令虽出自裴安之手,却并不由他说了算,五大氏族念及王氏本家势力,难免踌躇不定。没料未过几日,御医诊出裴恒患有不足之症,此一生注定短寿。五大氏族心花怒放,立刻上奏请立其为太子,正是笃定其绝无成事的一天。
可谁知病猫也有化作猛虎的一日,在场众臣到这一步,哪里还想不明白。
殿内落针可闻,裴恒环顾一周,向福正伸出右手,“诸位爱卿身怀大才又兼之勤勉有加,孤昨夜代君批复奏折,才发觉大小事务竟均已料理妥当,实在是自愧不如。不过孤思来想去,倒真寻得一事未决,”话音未落,他忽然掩面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放下手时,面色更加萎顿。
福正连忙递上帕子。裴如晦早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