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对抗求职焦虑,许禧选择了骑驴找马,先从用人需求较高的债务重组项目实习生做起。尽管她对这一领域毫无了解,但是比起在宿舍里拉着窗帘自闭,投入社会的潮涌中更能让她感受到安全感。
入职前她便听闻债务重组的高强度轮转,虽自认为有心理准备,但上岗以来还是被没日没夜的加班折腾得精疲力尽。
昨天的情绪崩溃,有一部分也来自于初入职场的紧绷,任何错误都能轻而易举地触发她的不安。然而越顾忌错误,便越容易陷入犯错的圈套。虽然她亦努力在高压逼抢的职场环境中修炼从容,但很显然,目前尚未做到。
尽管许禧并不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但这份工作能给自己带来当下最需要的东西:高薪和住所。债务重组的工作周期长,驻场两、三年也是常有的事,而驻场项目通常都是包吃包住。她马上就要毕业了,家庭情况特殊,父母也各自有自己的新生活,没道理再让他们养着自己。她想尽快攒一些钱,重新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稳定的家。
然临近毕业,留用的事情却迟迟没有下落,许禧确实是有些着急了。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能明显感觉到乔律师对自己仍持满意态度,但又仅限于此。所有人际关系都有相通之处,上司与下属,也热衷于猜测与博弈。
其实乔律师在周三曾与她开展过一场实习谈话,虽明确表达出对她的欣赏和认可,但又婉转地表示用人名额的紧张,后续的事情仍有待考察。直至谈话结束,乔律师也未提及任何年会相关事宜。许禧觉得自己大概率获赠好人卡,当时或许是碍于面子,她没有对程诺和肖戚提起这场谈话。
另外一个原因是,她不想将有限的相处时间过多地分给告别。即便不留用,距离实习期结束也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昨天的眼泪冲刷了这些天的懊恼、失意和内耗,冷静了一场,今日的工作顺利不少,头脑也清醒不少。
程诺起初还有些担心她,但看着许禧高效生咬了三个录音,还能拨出时间和她线上打诨,便也放心地投入自己的工作。
“我下周末要回趟北京”程诺在微信说道,“需要帮你回学校拿什么东西吗?”
尽管工位并肩,但她们已养成只要与领导共处一室,便采用网络办公的好习惯。肖戚中午曾给她发过类似的微信,许禧知道他们俩是要回去参加年会。也许是昨晚刚目睹山洪爆发般的情绪宣泄,俩人这份小心翼翼已经持续了快一天。
“帮我多灌乔律师几杯。”许禧飞快地打字,“天天说我好,还吊着我,这不是渣男是什么。”
程诺转过头,朝她认可地点点头。俩人眼神一对上,那份程诺所担心的、莫须有的竞争感便消失殆尽。
“肖戚打听过了,就算乔律师没有名额,辽东项目刚升职了两位合伙人,都可能需要新助理。”
“我一定让肖戚发挥交际花功能,打通合伙人沟通要塞,争取上达天听!”
“谢谢嘞!”许禧也不客气,但她还是打算先改简历,为自己多做准备。
周六加班的人不多,除了驻场负责律师外,只有四位实习生。或出于对后辈的关爱,也或出于周末工作的歉意,乔律师偶尔会在周末请他们吃饭,例如今天。许禧和程诺虽感谢他对下属的关怀,但仍旧不太喜欢参加周末的饭局,因为这和加班没什么区别。
主要原因在于吃饭的话题总围绕着些批评与反省。九成批评,一成反省。
乔律师年纪并不大,和盛远衷估摸同龄,但作派却有些老气横秋,例如上下级泾渭分明,又例如有着传统上位者的割裂感:一面用言语表达关心,一面用行动否认言语。
她们今天本和肖戚约了吃饭,顺便进行一周一次的同僚大会。仨人关系也正是这么好起来的,暗藏不露的怨气在某次加班中点燃,于是在吐槽中一见如故。
许禧率先在群里通报了这个消息,肖戚问道:“乔帮主又要提点你们什么?”
“别发语音!”许禧、程诺和乔律师坐在同一辆出租车里。好在她足够机灵,先用语音转文字的功能将内容筛选一遍。“你要不先吃些什么,等着我们晚上回来再宵夜。”
肖戚随即回了句“等等”,半晌也没进一步说话,许禧便默认大会先行搁置。
“许禧实习也有段时间了,挺久没回北京了吧?”乔律师主动打开话题,许禧脸上平淡自如,但内心活动已生动地演绎了无语哽咽:废话少说我哪周有过双休你不知道吗。
“再接再厉,这个项目做完一定能成长不少,对你未来也有帮助。”
“我对你还是很满意的。”
许禧礼貌地道声好。近一个月来,她几乎每周都能听到此类含糊的评价。乔律师当然清楚她作为应届生的压力,但从未把留用这件事抬上桌面。既给着她向好的反馈,却又迟迟不讨论实质性问题,许禧也有些不耐烦。
“有时候过程比结果重要,你们这会已经比我们当时条件好太多了。我刚入行的时候,住的都是招待所,实习哪有什么工资。所以你们也都别急,心态放平,把工作放第一。”
她是真烦了,半晌不吱声,装都懒得装。程诺注意到她不自觉地皱眉,轻轻拍了拍她,示意舞台还没散,演员要有信念感。
她对程诺比了个ok。作为白日幻想家,许禧在自己独享的脑海剧场中高低也有近二十年的导演经验。这会儿她作为车间勤勤恳恳的螺丝钉代表,与资产阶级的矛盾已不知不觉临近顶峰。这出戏蓄势待发,只等鼓点一落。
“乔律师,我觉得你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
“所以,对我个人来说,咱们项目还有留用的可能性吗?”
程诺暗自感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