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我便恨不得回到当年,找根绳子,把自己拴在他身边。”
星光渐暗,少年眼里的光,也逐渐黯淡下去。沈星遥静静看着他满含惆怅的眸子,蓦地感到一阵恍惚。
这一次,他和从前不同,不再有法子逗她开心,不再因为感受到她的伤怀,强打精神,出言安慰。失去亲人的痛苦,对他而言,也同样是深藏在心里的刀痕,一旦被翻出来,那无尽的辛酸,便又会涌至眼前,一遍遍展露那始终不曾痊愈的,仍在滴血的伤口,将整个人都拉进懊悔和怀念的深渊中,受尽折磨。
站在光里的人,总会给人错觉,以为世间所有的美好、开怀,都只属于他,也永远不会沉沦。殊不知,那是他一寸寸藏起了伤口,竭力释放自己所有的温暖,燃起光芒,照耀他人。
他能治愈身边的所有人,那么又由谁来治愈他呢?
沈星遥忽然便明白了他说过的那些话——“我从小到大,看这尘世中人,颠沛迷离,个个眼中,俱有风尘,皆是疲惫不堪。天地浩大,浊世困顿,我生在其中,也不过是只蝼蚁,哪来那通天彻地的能耐,慰藉他人眼中风尘?”
“这世上会不会有一个人,至情至性,不为世俗所染,敢想敢为,不受任何约束?我若有幸遇上,定会心甘情愿为她舍生忘死,肝脑涂地。”
是啊,大千世界,他也不过就是这其中的一粒沙,在浩瀚尘世漂浮跌宕。
她何尝不是他向往的那缕光?为了这一缕光,他竟敢螳臂当车,欲摇山撼海。
这是何等的勇气?而她作为这勇气的源头,又怎么能够一次次活在他的庇护下,看他满身疮痍,筋疲力尽?
“来,陪我过两招。”沈星遥拉过他的手,纵步翻过墙头,来到后院的花园里。此间花木景致,虽因一个月前的那场大战有所损伤,但已大抵修缮完,还留出了半个院子的空地,免得再次碰上相似之事,受园林布置之物束手束脚,有碍发挥。
凌无非不解其意,但见她拾起枝条递来,便笑着接过,以之为剑,平稳递出。
沈星遥手里的枯枝,刚拾起时,还是长长一根,可不知怎的突然就断了。她撇去断掉的那一节,斜挑迎上他的招式,两条早无生机,干枯的枝条,忽地便平添出一丝盎然之意,在烈烈寒风中激荡,尽情挥洒。
惊风剑中有一招式,名唤“危楼”,剑挑向上,乍看无奇,当中剑意却似流虹,恍若蛟龙吸水,直贯云霄。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如青天九霄一般的高楼,究竟能有多高呢?
沈星遥的眼里,盈盈亮起一束光。眼前少年,意气风华,举世无双。那是她的良人,是陪她荡涤这世间污浊,追寻昭昭日月的一缕春风,亦是那深山高壑间,缓缓淌过浊泥,不染尘埃的一泓清泉。这一刻,那颗在仆仆风尘间摸爬滚打,早已疲惫不堪的心,忽然便充满了力量,这力量足以翻越高山,飞渡深海,瞰日月之辉,一争高远。
她会心而笑,手中枝条横扫,使出无念刀法中的“清”字一招,刀意间亦有披星斩月之势,宛如惊鸿。
一年有余,二人如今身手,皆非当日可拟,百招之内,竟也不分上下。
“凌无非,你真的变强了!”沈星遥喜笑颜开,她无争胜之心,虽不愿示弱于人,却也不会因这点变化而不满,而是发自心底为他欢喜。
凌无非淡淡一笑,只觉得四下的风也不凉了,分明是初冬,却似偎着火光,周遭升腾起一派暖意。他这才想起,沈星遥自身世暴露以来,已有好些日子不曾练刀了,只觉那世间无匹的锋芒,唯有在他这里,才会褪去寒凉的风霜,满怀芬芳。
“就这样吧。”他按下她的手,扔了枯枝,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双目微阖,嗅着她发间清香,良久,温言笑道,“有你真好。”
这一霎,树静风止,连天地也好似沉醉在了其中,为这难得的安闲光景添上色彩。
夜色渐深。二人回到厢房前的小院,并肩坐在石阶前,星河倒泻,如银帘般铺满庭院。
沈星遥斜靠在凌无非肩头,看着池塘水面影映的星光,忽然抬眼,朝他问道:“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走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你愿意陪我回襄州吗?”凌无非垂眸,正望见她那对澄澈清亮的眸子,在这星夜之下,美得不可方物,不禁愣了一瞬,随即笑问,“我已有一年多没祭拜过父亲了。”
沈星遥欣然点头。
她伸手环过他脖颈,凝神良久,方展颜道:“琼山派弟子,有墓无碑,一年年积雪覆盖渐深,就坟茔也找不到了,从此归于天地,消散无踪。”
“那你若是想念沈尊使……”
“她葬在雪山中,那雪山就是她。”沈星遥道,“魂魄归天,天地也是她。不管走到哪里,她都在我身边。”
“难怪那么多时候,你都比我豁达。”凌无非揽过她腰身,柔声道。
“你陪我走了这么远,教我识人心,辨凶险,”沈星遥道,“不是我比你豁达,只是不识深浅罢了。”
凌无非轻握她手,微笑不言。
更漏尽,晓风寒。
初晓光起,照亮浔阳城里每一寸土地。
沈、凌二人离开白云楼,便直奔襄州而去。凌皓风的墓穴,就在襄州城郊一处隐蔽的风水宝地,此间青松环绕,虽已到了冬月,却绿意依旧。
凌无非蹲在墓碑前,悉心扫去碑上沾染的尘埃,手中动作却忽地一滞。
“怎么了?”沈星遥蹲身在他耳边问道。
“我上回来这,还是顾尊使接你回昆仑山的那几天。”凌无非道,“一年多了,碑上的灰尘,不该只有这么薄啊……”说着,还伸出手指,轻轻抹了一把碑上细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