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巳时,光明卫千卫长严浦进了雪园,同是点了一首《鹿鸣》,离开雪园后当天午时三刻,被发现死在老妪街一口枯井旁。
褚珩严浦死状一致,皆是心口被利刃搅碎,但更为奇怪的,是他二人死前皆受到极致的惊吓,以至于二人的遗容都极其狰狞可怖。
就算没有心口那一刀,两人恐怕也会被吓死,吓傻,吓疯。
也就不难怪为何民间会疯传他二人皆死于狐妖报复。
二月十八当天,仙饶府府君季铮提审乐无声,但因证据不足,对其无可奈何,只勒令其之后不许再弹奏《鹿鸣》,否则以谋杀罪论罪处置。
而第三桩案子,死的是戍左台左台参将谢卓。
二月廿三当日,谢卓到雪园,借着酒意逼迫乐无声当众为其演奏《鹿鸣》,“听说你是狐妖,能以琴音杀人于无形,我倒要看看,众目睽睽,你如何杀我。”
乐无声起初不敢违逆府君季铮的话,誓死不愿弹奏,但谢卓用剑要挟,乐无声便弹了半阙——此事那日雪园众客皆可作证。
二月廿八,谢卓被毒死在雪园厢房内,遗容安详。当日,仵作在厢房内的香烬中验出剧毒。
当日负责点香的司香奴名叫浮生,他在雪园园主报案的同一时辰,被当地纨绔潘胤活活打死在鄱阳街。
事后,园主清点浮生遗物,发现一封绝笔书,内中控诉纨绔潘胤指使其毒杀谢卓一事。
园主不敢隐瞒,便将这封绝笔呈至府衙。
府君季铮立刻提审潘胤。
对于打死浮生一事,潘胤供认不讳,但教唆浮生毒杀谢卓一事,潘胤却咬死不认。
翌日再审时,潘胤口齿伶俐,辩说指使浮生杀人的是琴师乐无声,还强调褚珩和严浦的死,肯定也是乐无声用同样的手段为之。
潘家家资殷实,在当地颇有威望,众口铄金之下,季铮不得不再次提审乐无声,这一次,乐无声没有再辩白,默认杀人一事,于是被打入衙狱。
“看完了?”
庄晓收被拉回神,再看凌戈时,他已将一身黛色“明锦服”穿戴妥帖。
初见凌戈,庄晓收便觉他不愧为阜都汉子,高大的身姿让他在一群当地人中尤为显眼,而且还挺拔精壮,长手长腿,抓贼捕盗的时候想来极有优势。
而这一身黛色锦衣更是将他长身鹤立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俊朗养眼到让晓收一时不愿挪开目光。
不过凌戈的眉眼极具攻击性,目似鹰鸷,左眉还有一道狰狞的刀疤,庄晓收生怕凌戈被盯烦了会压下眉头显露凶相,于是忙不迭收回歆羡的眼神。
“谈谈想法。”凌戈展开长臂,将麒麟刀勾进掌心悬挂在腰间,语气颇有催促庄晓收的意思。
“我在想,褚严两位大人,皆是身经百战的老英雄,竟会被生生吓死,莫非这乐无声真是狐妖变的。”
凌戈瞟了庄晓收一眼,“子不语,怪力乱神[2]。我且问你,卷宗里,可写明乐无声为何作案?”
庄晓收忙不迭低头,将卷宗翻得哗哗响,半晌,抬头,“没有。”
凌戈颔首,“这份卷宗漏洞百出,当悬案处理即可。”
“那大人打算如何审问这个乐无声?”上任半月,庄晓收第一次参与命案审理,审理对象还是身负传说的狐妖美人,想想,竟有些莫名的激动。
“褚珩和严浦死状凄惨,行凶者定是穷凶极恶之辈,如捏死虫蚁般将两人轻松手刃。空穴来风,乐无声和这种人有瓜葛,她也绝非善类。”凌戈提了提腰带,勒紧半寸,右掌按握住刀柄,迈开长腿向外走去,“对付这种人,勿要将其看做寻常柔弱不能自理的青楼女子,手段自是该狠则狠,切忌心软。”
庄晓收快步跟在凌戈身后,诺诺连声,“大人说得十分有理。”
可心里却觉得如此太过残忍。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被诬妖女,吃人命官司,刚入狱说不定还没从打击中走出来,这大半夜的,又要被两个莫名其妙的光明卫恐吓……
凌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拾起案上一封发往灵都驿站的官信,锐利的目光中裹挟着凶狠,语气却是慢悠悠的:“你且记住,此行,审出她的作案动机和背后帮凶即可。我教你几招,审问时派得上用场。”
“是。”
庄晓收瞳孔微震,后知后觉道:“大人,您没开玩笑吧?我审?”
“有问题?”凌戈回眸,丢去一个质问的眼神。
庄晓收脖颈后凉飕飕的,晚风刮来犹如落下刀片,他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得到称心的答案,凌戈迈开步子。庄晓收跟在后头,小心翼翼吐出一口怨气。
审就审,他不信那姑娘还能真是狐妖变的。话说回来,指挥大人不敢亲审案犯,不会是怕那狐妖吃人吧?
“我教你如何审她,你且记着。”
“是。”
……
府衙已落锁,阒寂如一张大网,吞噬着一切步入黑暗中的活物。
梆子声再次响起,已入二更。
值守小吏将二人引至牢狱前,狱卒觑见两人的明锦服,不待查看官牌,忙不迭哈腰堆笑迎上来。
晓收说明来意,狱卒便开门引二人进入。
甬道中唯有几盏昏黄的壁灯,因涌入的晚风摇曳风情,晓收走在前面,时而不安地回头觑凌戈一眼。
他似乎陷入了冗长的沉思,又像是坠入了一种可怕的梦魇,眼神依然凛冽,却那样麻木。
昏黄的烛火无休无止地晃动着,映得他严肃冷硬的面庞像古董般久远,而他分明就要淹没甚至要窒息在斑驳的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