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怎么了?”晓收小声关心道。
“无妨。”凌戈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他只是在想,六年前,仙饶府君侍忠白被打入衙狱时,是否也如这狱中人一般,断头台未上,清白骨先断。
阜都,灵州,相隔何止千里。凌戈狼狈而去,带着功名回来,为的便是六年前那桩旧案。
褚珩,严浦,这二人的名字,凌戈到死都记着。
六年前,侍忠白含冤莫白,在仙饶府衙明镜堂凄惶大笑至吐血晕倒,凌戈连滚带爬跑到侍忠白身边,无助痛哭之际觑了一眼他紧攥手中鲜血淋漓的“定罪书”,十条触目惊心的罪状后,签着举证之人姓名。
密密麻麻,不下百人的姓名。
凌戈赤红着双目锥心刺骨地深深望了一眼,一记便是六年。
褚珩严浦四字,赫然在列。
“二位大人,到了。”狱卒打开狱锁,将烛灯递给凌戈,临走之际,温声提醒道:“顺便提醒二位大人一句,此女邪性得很,切记勿要盯着她的眼睛久看。”
说着,抬眸间微眯的眼神无端透露着一丝诡异。
晓收不禁打了个哆嗦,“知道了,啰嗦。”
狱卒乖觉退去,晓收推门前觑了凌戈一眼,汲取到几分鼓励,便听锁链刺啦一声,狱门重重砸在墙上,轰然的响声惊醒了躺睡在地上的乐无声。
凌戈手中的烛火宛如汤谷烈日,光甫一接触到乐无声的囚衣,她便惊惧地用手挡住双眼。
凌戈不动,烛火探照过去,宛如一棵扶桑。
比乐无声更吸引他的,是她身后墙上,一幅用炭石挥就的意象图。
几笔山水,几笔人物,草草书就,却震撼无匹。
晓收见凌戈的眉头皱得那么紧,便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入目是乱七八糟的涂鸦,读不出任何头绪……莫非指挥大人是在嗔怪乐无声糟蹋公物不成?
凌戈看到的,却是一个脊骨断裂的人,如山岗般护住了满园的春。而那人背后,是万箭穿心,是千夫所指。
无解的是,她的行画风格,为何与他自己,如此的相似……
“抬起头来。”凌戈几乎是喝了一声。
夹杂着难以言说的迫切,牵带着不由分说的怒意。
蜷缩在干草中打算装死的将黎惊得一抖。
晓收万分不解,愕然望着情绪陡然失控的凌戈。
“抬起头来。”同样的话,这次他的声音平缓冷淡,却险些压不住他竟微微颤抖的拳头,和极力冷静下汹涌的欣欢。
将黎缓缓抬起头,一双翦瞳潋滟秋水,灰土头脸也掩不住她如画的眉眼。
她看向庄晓收的眼神无辜又可怜,含着几分走投无路的凄然,微微战栗而后抱紧自己的模样更让她看起来宛如雨中海棠般,凄美得荒唐。
庄晓收的瞳孔逐渐放大,终于在将黎羞怯地压下眉眼时,松了长长一口气。
乖乖,妖.孽啊。
难怪狱卒让他别盯着这妖女的眼睛看,她的眼睛里好似有蛊,看了便会不自觉心软,继而跪地臣服。
劫后余生,庄晓收摸了摸心口,瞥了一眼他心中庄严肃穆的指挥大人。
……人已看呆。
“大人。”庄晓收默默用手肘戳了戳凌戈的腰窝,低声唤他。
凌戈回过神,乜去一眼。
茫然中,他听见自己用干涩沙哑的嗓音说了句,“审。”
语气不容置喙。
然后转过身,握着刀柄,走出牢房,镇在门口。
可是心在胸膛里乱撞,他差点捏碎指骨,才忍住过去抱住她和她相认的冲动。
那是他的妧儿啊。
他找了她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