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玹迈步来到了忘忧殿外,忽的心觉有些矫情了。
以前啊,从没觉得自己过得有多苦,可当有人来体谅自己的时候,忽然在想以前……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就像以前没有元衡时,多重的伤都能自行消受了,如今怎么破个皮都叫天喊地的恨不能让所有人来心疼自己。
重玹摇头苦笑两声,探步走进,此时元衡正从密室出来。
“他怎么样了。”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正是仙魔大战坠落虞山,被重玹救起来的天启。
“还好,你还有闲心关心别人?新婚之夜……”
不知怎的,重玹忽然耳鸣,根本没有听清元衡说了什么,只能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重玹闭眼用力的甩了甩头,再次睁眼,眼前一阵模糊,竟是什么都看不清,脚下发虚,头昏欲裂。朦胧间,眼前有个高楼耸然破土立起,大门冒出滚滚白烟,漆黑蔽日,只能瞧见脚下有一条极窄的石路浮在空中,周遭尽是深不见底的黑气。
一粒石头落下,霎时化为齑粉。
重玹眼前的景色清晰起来,他清楚的看到了那化为齑粉的石头。心中大骇,臂弯处的伤也荡然无存,连血迹也没有了。他心中存疑,向前走去。
重玹大步流星踏着石路,每走一步,身后石路便坍塌一方,好像此地并不会给人以回头路,择路便一条路走到黑,不论它是非黑白,退无可退。
退无可退的绝路!
是谁???
是谁费尽心思缔造这么一个绝境来要他的命。
元衡???
猝不及防的一个名字蹦了出来,不消重玹深思便像扎了根似的在重玹脑海中疯长,由一粒种子蔓延至参天大树。
是了,元衡最擅研习药经,定然是他,定然是他!
可是他为何要这么做,在自己身边蛰伏许久,虚以逶迤,皆是虚空吗?自己竟还当他是挚友,是可信之人,简直可笑,荒唐至极。
重玹双手紧握,暴出青筋,眉目间怒气冲天。其实重玹自己也不知何故,心中竟然发了狠的对元衡生出了不可抑制的仇恨,而且愈发壮大。
向前走了许久,白烟缠身遮睑,并看不到还该走多久,何时是尽头。
抬头只见一个高楼幻影接天连地,好像近在眼前伸手可触,又好像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左侧是康庄大道,右侧是末路穷途,阁下去往何处。”
一阵幽幽苍老的声音灌入重玹耳畔,重玹即刻站定。
“本尊去往人间魔域。”
沉稳中带着一丝怒气。
“唔……不不,阁下仅有两个选择,左侧亦或右侧。”
“……”
“阁下不言,那我便告知阁下,来此地者,皆是觉得红尘无妄,自甘入极乐,所以从未有人愿意去那末路穷途,所以阁下,请。”
白烟幽幽散开,只留下一道蜿蜒曲折的石路通向左侧。
抬眸望去,左侧石路尽头就在眼前,泛着金光,好似晨光熹微。
见重玹许久不踱步,左侧苍穹金光泛起,映着重玹的脸,旭日东升,赐福无尽黑夜。重玹霎时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光芒,抬手挡了眼帘。
耳畔中还传来了总角,豆蔻年华,弱冠之年,不惑,古稀,耄耋年华等形形色色的欢声笑语之声。
重玹挡眸的手臂微微颤抖,昭示了他心里的动容。重玹手臂微微下垂,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金光升起的方向,思绪飘远。
“阁下,请吧。”
那声音复又袭来,重玹充耳不闻,只沉于自己的遐想中。
生活在黑暗中的人,都渴望活在阳光下,却又惧怕光。在黑暗中踽踽前行了许久,自然是希望前方有光,有希冀,有盼头,可以涤荡他从黑暗走来通身的寒冷与孤寂。可他们又怕那光是希冀之后的绝望,自黑暗中走来,尘世间可能接受他们,容纳他们?那光会不会将他们灼烧殆尽,化为乌有。
重玹垂手望着左右两侧截然不同的景色,一侧温暖和煦,一侧凄冷可怖。
千仞的高崖,巨瀑从山巅俯冲,映着红日的金光,折射出一道又一道美轮美奂的长虹,长虹贯日,鸟语花香,草长莺飞。
霎时左侧好似活了般,花草树木以极快的速度生长,迅速成为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好似画中景,人间不可得。
而右侧的瀑布则凄冷缓慢的向下泄,好似霜降侵身,只一眼就寒冷不已。
这么泾渭分明,判若鸿沟。世人应当都会择那康庄大道,那里山清水秀,波澜壮阔。不像那侧荆棘遍布,风雨飘摇。
可重玹却道出了与世人截然相反的选择。
“我选右侧。”
许久,重玹薄唇轻启,道出了令那人震惊的话语。
“什……什么?”
“末路穷途亦可有生机,康庄大道亦可有罗网。”
那声音沉寂了许久,才道:“君请。”
重玹阖眸,左侧冒出的金光渐渐熄灭,鸟语花香霎时消散,恢复了往常的黑暗。
光,熄了。
重归黑暗,重玹心里说不出的安宁,好像这才是属于他的,不会有人与之争抢的,那温暖合该不是他的,即便一时半刻是自己的,半霎,就会叫人夺走。
所以重玹干脆拒绝那些温暖,从未得到便不会生贪欲。
就好像一个瞎子从来没见过阳光,他虽渴望期盼却也不贪得。可倘若一日,你治好了他的双眸,让他看过这世间的美好繁华,复又重归往日,那他如何能忍受得了黑暗,岂非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