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佪跪在父亲的门前，燕君平看他手里攥着的药瓶就知道他的意图了。他不舍得辜负孩子的好意，也就配合的随他上药。一家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他很珍惜。
也不知是不是药起作用了，燕君平看着给他上完药就接着跪着的孩子只觉得更疼了。这是他的儿子，是他为族里培养的下一任族长。大家之后才是小家，他的儿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可以独当一面了。
他欣慰吗？
当然欣慰。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儿子从回来就一直在跪着。他在孩子们心里种了一颗种子，也同样击碎了自家孩子的傲骨。燕君平心疼的摸过儿子的头，滴下的泪也迅速的藏在燕佪的头发里。
他低下身子，第一次像个慈父。“我儿十八了，幼年童年已如过往云烟不可追。长大成人不是易事，我儿聪慧常自省自悟。为父自接任族长之位已二十载春秋，虽兢兢业业却也碌碌无为。自不怨却常悔。族长之位既以请辞自然绝口不提，但我燕家族人一百有余，我儿乃我长子虽无才高八斗却也足智多谋，燕氏族长之位自此由他接下。愿我儿常思为父之过，丈夫为志穷当益坚”。
“爹”，燕佪抱着燕君平的双腿埋头痛哭“儿不怨，爹一直是儿的榜样”。在燕佪的心里，父亲一直是个伟大的人。这里四面环山，父亲带着族人开荒凿石，春夏秋冬风吹雨打怎么不算辛苦。全族共计三百六十家，户户有存银存粮怎能不算功绩。
他是在替父亲委屈，天道不公畜牲作恶。燕佪有刀，定杀之。
“好了，好了”。燕君平哄着，儿子大了反倒会撒娇了。“儿啊，要把他们都留在这里”。他把燕佪扶起来，把他的臂膀拍的啪啪作响。他相信儿子能做到，外面的燕家族人也能做到。
燕佪懂父亲的意思，重重的点头应承。可是他眼里的水止不住的往外喷涌“爹，阿宝”，他想说的没有说完，就被父亲打断“一起去厨房帮忙吧，你娘和阿宝这两天累坏了”。
他们父子两个打下手，阿宝掌勺，姜娘切菜。小小的厨房里一家四口配合默契的各忙各的，燕佪烧着柴眼神却一直跟随着母亲。他离家三年，父亲母亲都生了白发。他们正值壮年自然健康，现在这样自然是愁绪良多。
他吸了吸鼻子，把眼里的湿意憋了回去。他也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今天仿佛跟阿宝调了个。他哭哭啼啼的样子比阿宝更像家里娇宠的女儿，多愁善感的样不符合他的身份。燕佪告诫自己喜乐不形于色，即使当一天的族长也不能丢了他祖上的面子。
饭菜很快上桌，一家四口也终于落了座。燕君平的伤口裂开了，血渗透了刚换上的衣服。他没有管也不让其他人管，拿着酒壶给家人都添了杯酒。没有言辞一饮而尽，其他三人也一样干了。
“一眨眼，阿宝也长大了”。燕君平吃着女儿做的饭菜感慨万千，他宠着长大的女儿他自然更心疼。他不舍得他的阿宝只存在这个世上十三年，他的女儿有比男儿更大的志气。她有灵气以后跟着岳父一起教书也说不定，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燕君平压下上涌的血继续吃着饭菜。这是他们一家人的最后一顿饭，自然要吃的开心。
姜娘这两天完全看不够女儿，她作为一个母亲想的多。她想女儿儿子都好好的活着，梦反复之间她强迫自己释怀了。她不知什么是家国天下的大义，她相信他的丈夫。夫妻一体，他的苦她自然知。
饭菜很香只是他们嘴里尝不出味道罢了，姜娘早早的就放下了碗筷。她的眼里心里都是这一双儿女，舍不得也看不够。一家人会再次相聚在她这里就是个恶毒的诅咒，姜娘把准备好的衣服拿出来让儿子去换上。他儿子今天就是族长了，马上就能娶妻生子了。
她的衣服做的不错，燕佪穿在身上正正好好。姜娘上前帮着孩子理理衣领袖口笑的一脸的温柔，不管多大在父母眼里都是小孩子。
“姜娘，月上中梢了去帮阿宝把新衣服也换上吧”。燕君平接过姜娘手里的梳子，动作自然的给儿子梳着头发。
女孩子的衣服色彩更鲜艳丰富一些，只是这个时候不适合穿。柜子里倒是有朴素的衣服但是姜娘不忍心让女儿穿旧的，这两天硬挤着时间给阿宝做出了一身绣满银蝶的衣裙。
燕家人脸都好看，即使已经预想到阿宝穿上会有多惊艳一时间也让姜娘晃了神。姜娘给女儿梳好辫子，替她戴上父亲前些日子托人送来的长命锁叮嘱着女儿这个不能摘，是老人家亲手打的不能辜负。
没有发饰的点缀姜阿宝也美的清新脱俗。姜娘牵着女儿的手走到丈夫的身边，泪眼婆娑的看了一双儿女就狠心的让他们走。燕君平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叫着阿宝，看着她眼神清明没露出丁点的恐惧之意就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有骄傲自豪也有摧心挖肝之痛。
他燕家的女儿比一般男儿都有胆色。
“阿宝，爹不送你了，跟你哥哥一起去吧”。燕君平撑不住了，他不想也不能当着孩子面倒下去。他怕他的阿宝哭，也怕她痛。嘴里的血再也咽不下去，他控制着它流的速度看着孩子走出去然后若无其事的关上门。
门关了，他也倒下去了。
姜娘赶忙上前让他倒在自己的怀里，捂紧自己的嘴巴她不能弄出声响来，孩子还没走远。燕君平疼媳妇，没舍得姜娘费力气攥着妻子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血从他的嘴里喷涌而发，他拿着帕子眼睛直愣的盯着床。身体笔直着走过去，终于，他上了床。
姜娘的肩膀耸动着，她刚才没有去搀扶他。他的丈夫有他自己的风骨，她只是心好疼。姜娘一边揉着心口一边拿着抹布收拾着屋里的血迹，她知道孩子一定会回来收尸。她改变不了什么，只想让孩子知道他们走的很安详。
她干活麻利很快就收拾好了，还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