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澜不由得开始重新审视方砚了。当日方砚相救时，他已然意识不清，因此对方砚此人其实毫无印象或记忆。待到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也是从方砚穿着自己送去方家的那身衣服上认出了他的身份。
但不得不说，就从第一眼开始，楚澜其实就没觉得方砚是个农家子——他除了脸较之寻常的读书郎更黑些，皮肤瞧着更粗糙些之外，穿着那书生长衫的样子有气度极了。甚至在楚澜看来，比柳栋还要出色。
若不是此时方砚如此郑重地问起读书识字的事情……楚澜实在是会下意识觉得他应当是已经会读书识字的了。
不过方砚既然问了，楚澜自然也是要为他考虑，认真回答的。思忖片刻，楚澜便道：“镇子里的确是有几位秀才自己开了私塾，但一般也都是相熟的人家才能送孩子进去，且他们大多都只愿从七八岁以下的孩子教起，贤弟如今这般年纪……恐怕不太容易进去。”
“而那镇学，却须得考中了童生功名后才能进。”楚澜稍有些为难地看了方砚一眼，“如此一算，只怕贤弟若想读书习字得吃些苦头，开蒙恐怕会难些……其实如果贤弟不嫌弃的话，我倒是可以教你一些，只是……”
听到楚澜这么说，方砚当即眼前一亮，好啊！他又不是真的不识字，需要从零开始，就算能进什么私塾，让他跟一群七八岁的熊孩子一起读书，他也遭不住啊。只是瞧着楚澜已经说到了这里，却又萌生退意，当即略有些急切地接了他的话：“好啊！我很愿意跟澜哥读书开蒙！”
楚澜话还没说完，便听到方砚欣喜的声音，下意识循声抬眼，就对上了一双亮闪闪的眸子。楚澜心中顿时一软，方砚都不嫌弃要跟他一个哥儿学习，还如此欢欣鼓舞，若自己再推三阻四，岂不是太过于小气？
心中将各个环节思索一番，楚澜便已经有了打算。他知道方砚家庭情况定然并不富裕，不然也不会到了十五岁才想靠着自己求学，是以也没给他提出什么不切实际的法子，只道：“我是这样想的，贤弟且先听听看。今日午时在我家用过饭后，我先找几本之前我开蒙读的书送给贤弟，贤弟且先拿回家去看看。”
“我家在镇子上有两间铺子，恰年前有位伙计家中有事，便辞去了这份工，是以现在铺子里还缺个伙计，这份工虽有些繁琐累人，但做起来却是不难的，如果贤弟不嫌弃，可以到我家铺子先做个伙计。我至少有半日左右会到铺子里看顾生意，到时候贤弟若有什么不清楚的，便可在铺子里问我，也省事些。”
“你觉得，这样如何？”对上方砚微微闪动的目光，楚澜又补充道，“当然，伙计的这份工钱，我也会照常给贤弟结算的……虽然让你到铺子里做个伙计怕是委屈了你，不过眼下这情况……”
眼下这情况，楚澜的确是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见自己只是提了句想读书开蒙，楚澜便把从如何读书，给自己送书，甚至还介绍了一份工作都给安排妥了，方砚心中真是大为感动。
“如此当然好，只是那我的束脩如何算？不若铺子的工钱便免了吧。”方砚诚恳地摇摇头，“我确实是救了澜哥一次，但这恩情楚家也已经还了，若是我一直这么占楚家的便宜，我与澜哥的友谊又如何能长久？”
楚澜微讶，虽然仍想拒绝，可方砚的话却也很有道理，便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贤弟说的也对，我是个商人，那我们就在商言商。工钱还是要付的，但贤弟执意要给束脩，这工钱便免去一半吧。不过这件事还得我回去后同父亲商议一番，明日后贤弟再到楚家来敲定此事可否？”
虽然说着还要同父亲商议，但楚澜心中其实已经对这件事十拿九稳了。既然自己下定决心要留在楚家，哪怕婚嫁也是要招赘，那么铺子自然是要牢牢捏在自己手里。
前世名义上家里是给了自己一间铺子作为嫁妆，可到了后来，自己身体不好，铺子里的伙计便都换成了柳家的人，那掌柜每次对他报账也都是极尽敷衍，只说铺子连连亏损，谁知道那钱到底是不是亏进了柳家的口袋里？想到这儿，楚澜的目光一厉。
此生他已然同柳家断了联系，这柳家若是从此与他楚家井水不犯河水便也罢了。若是像上回一样再无理取闹地打上门来……
那可不要怪他新仇旧恨一起算账！
不过，对上方砚的笑眼，楚澜心中便又很快松软下来。
两人又客气闲聊片刻，马车便晃晃悠悠停了下来，石头从外面掀起车帘：“少爷，仁济堂到了。”
楚澜率先下车，瞧见仁济堂那熟悉的牌匾，心中又是一阵感慨万千。这门面与他记忆中别无二致，也就是稍微新上那么一点儿……这么多年，纪大夫都是如此过的吗？
身后，方砚也跳下马车，将方棋画抱了下来。方池则早就迫不及待地自己跳下马车，此时正围着马车左摸摸右看看——他以前别说搭乘马车了，就连见都没见过哩！
而仁济堂内，正拿着一本医术默默翻看的纪希沉，听到外面的动静也是抬头望来，心头不禁浮起一丝疑惑。
他这仁济堂向来冷清，就算来人也多半是些附近的住户，懒得往城南那边热闹地方的回春堂跑，才会过来抓药。这种乘坐马车的客人，向来都不会到他这儿来。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纪希沉微微蹙眉，心中也纠起了些，捏住书页的手微微发白。
恰此时，楚澜牵着方棋画迈入仁济堂内，笑眯眯地同他打了个招呼，“大夫，我们来看病的，您怎么称呼？”
见进门的是个和气的哥儿，他牵着的也是个小哥儿，纪希沉的眉头终于是稍微松开了些。
“叫我纪大夫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