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便纷纷回了自家铺子里,刚一进门,方砚便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对楚澜的这番应对颇为赞赏,当即就摸了摸方棋画的小脑袋道:“小棋儿,学会没有?你澜哥哥好生厉害,直接掌握吵架的精髓。”
方棋画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一脸崇拜地看着楚澜点头,十分赞同且骄傲,“澜哥哥好厉害!不过大哥,吵架的精髓是什么?”
“吵架的精髓就是不要跟着别人的思路跑,别人攻击你,你试图解释,但其实在现场,双方都拿不出证据来,是很难说清楚的。”见识过太多胡搅蛮缠现场的方砚对此颇有感触,“所以,一旦不得已跟人开始吵架,一定不要管他说你什么,他攻击你,你就反过来攻击他别的东西,只要你攻击的比他攻击过来得痛,你就成功了,知道不?”
“嗯!”方棋画重重点头,还不忘了再夸奖一句,“澜哥哥厉害!”
看到孩子直白又热烈的崇拜眼神,楚澜心中的郁气也散去了些。他跟着方砚的动作轻轻摸了摸方棋画的头,也学着方砚的样子叫他,“小棋儿乖。”
方棋画这还是第一次被家人以外的哥哥摸小脑袋,当即便有些害羞,缩着脖子要往方砚的身后躲。
方砚与楚澜对视轻笑片刻,随后又对最后面跟着进来的大毫道:“抱歉啊小兄弟,让你久等了。我听大家都叫你大毫,我也这么叫你行吗?”见大毫点了头,方砚继续道,“你放心,我们这糖葫芦绝对是很干净的,不会像那朱老板说的那般,自家孩子们也是吃的。不过你若是担忧的话,不买倒也无妨。”
其实方砚倒并不担心大毫会毁单,毕竟如果他不想买了,那刚刚趁无人关注的时候,早就偷偷溜掉了,绝对不会再跟着他们一起到铺子里来。但有些话他还是要提前说的,方砚可并不觉得大毫是个“小”顾客就可以轻视慢待他。既然出来做生意,自己的态度和样子自然是要做足了。
果然,听到他的话,大毫先是摇了摇头,“我还是要买的,二十串糖葫芦。”
但虽然说着糖葫芦,大毫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总是往楚澜那边看去。他大概以为自己掩饰地不错,可楚澜这个活了两世的人怎么会捕捉不到这样明显的打量?不想藏着掖着,楚澜便干脆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大毫,你有事想问我?”
大毫被楚澜突然的问话给吓了一跳,但既然楚澜都率先给了他这个台阶,大毫咬了咬牙,还是把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澜哥儿……今天朱老板说的那个哥儿,是,是你吗?”
今天朱老板的这番话,若是让方池来听,只怕是听不明白他那冷嘲热讽的对象正是楚澜的。但大毫从小就在南街上长大,接触的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太多,又天生机敏,自然是很懂说话里夹枪带棒的那一套。
楚澜深深地看了大毫一眼,不禁想起些前世关于他的事情来。
大毫大名叫钱毫,从这名字里,就可以说起他身世中的一些心酸。给孩子取这个音的名字,多半会用豪强的豪字,寄托着父母对孩子的殷切期盼。然而大毫的家中却无法给他取这个“豪”字。
钱家,是清水镇最富贵的人家,手里的营生也是人人都眼红的钱庄生意。听说钱家是纵贯两个朝代的大商之家,手里土地银钱无数,更是在整个大历朝上下开设着无数家钱庄。这小小的清水镇里,唯一的钱庄便是钱家的生意。别说清水镇这儿了,听说就连洪阳县城里头的县令,见了钱家老爷也都得礼让三分。
是以“钱”这个姓氏,在整个清水镇里都是响亮亮的。可钱毫虽然姓钱,却不是钱家的少爷,而只不过是钱家的家奴。
听闻,钱毫的爷爷自小便在钱家伺候,那时候他还姓着自己的本姓。后来等到钱毫爷爷二十多岁时,在一场意外里救下了当时的一位钱家少爷,且因此殒命。爷爷的这一条命,为钱毫的父亲换来了一个姓钱的机会,一份在钱家家奴里高人一等的允诺。
可到底,姓钱的家奴还是家奴,钱毫父亲是钱氏钱庄里的掌柜,拿着一份掌柜的银钱,却又要掌管铺子,又要给钱家做其他活计。而钱毫,也就是个姓钱的野孩子罢了。
是以从小见惯了人情冷暖的钱毫,向人介绍自己时总自称“大毫”,非不要并不提起自己的姓氏。
楚澜依稀记得,前世后来他缠绵病榻之时,听说钱家似乎也出了什么岔子,主家都衰落下去,这清水镇的小小分家自然也是每况愈下。后来钱家原本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为了家族,嫁给了某位官员做妾。
再后来便是听说那钱家大小姐过得不好,动辄挨打受气,最后甚至传出了她与家奴私通的消息,说是那官员为了清正家风,把那家奴乱棍打死,又将钱家大小姐软禁家中。再后来,楚澜便越加病重,连听这些消息的精力也都无了。但即便不听,他也再了解不过……钱家大小姐与自己,不正是同样的命运吗?
想到这儿,楚澜再看向大毫,眼中便多了几分感慨。他并不知道大毫是不是那个被打死的家奴,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命运和钱家大小姐的命运连在了一起。
楚澜微微俯身,平视着大毫的眼睛问道:“那如果我说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