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开口,“毕业之后,我打算升学。”
仿佛有些诧异地,他抬起视线。
“比起我来,日吉总是先成为大人。”我笑了,“不过,也对。虽然只比我年长六十多天,但按年份算的话,日吉在我前一年出生啊。”
“你不是很期待吗,成人式。”
“……不,现在已经不期待了。”
勉强又往嘴里送了一勺有点温掉的粥,我稍微低下脸。
“说实话,已经不想参加了。我很害怕,有些东西会变得越来越遥远。”
左侧头颅的疼痛仍然每隔几秒就会跳出来叫嚣,呼出的气息也染上了热度。我感到一阵恶心,急忙草草喝了几大口粥,在到达极限前放下勺子。
他买来的果冻饮料也暂时不想喝,我用手摸了几下喉咙处试图安抚食道,直到感觉没有想吐的危险后,才带着歉意对他开口:“抱歉,我吃不下了。”
不知为何,气氛变得有些沉默。他向我示意不用再管,才站起身来,询问我温度计在哪里。我漱过口,拿了靠垫半靠在床上,接过他递来的温度计,含在口中闭眼休息。
耳中传来他搬动桌子的声音,不久后,走廊上的水池里响起冲洗着什么的动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初中时的他,说话直白不加修饰,还喜欢挖苦人,所以虽然人气很高,能愉快相处的女性朋友却似乎很少。只是一心扑在网球部事务上,甚至还听说对怪谈这类奇事很感兴趣,久而久之,他给人留下难以接近的印象。
到了高中,或许是那张脸的缘故,他依然很受欢迎。只是,先前有些中二病似的阴沉逐渐消散,对奇怪的爱好也不再那般执着,他变得稳重了许多。加上因他武术身手而诞生的诸多英勇事迹,他逐渐成为了学校里女学生追逐的焦点之一。
虽然,那说话毫不客气的毛病到最后也没有改掉。
虽然,他根本很少表现出温柔。
虽然。
在均匀的呼吸间,我的意识轻轻游荡。在樱花满开的河岸边,他的身形如大人般挺拔,却穿着中等部时有些久远的驼色校服。我手中的垃圾钳坠在浅草间,而他以平日里那般淡漠的表情走近,将写好的毕业寄语递给我。
——六年间的同窗生活,十分感谢。我过得很开心。毕业后,虽然要去往不同的学校,但,望你坚定不移地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实现更大的梦想。
“镜见。”
不知为何,我身上的连帽外套竟也变成了已感觉生疏的中等部驼色制服。许久未穿的校服裙小幅度地飘扬,春风和煦,温柔地抚过肌肤表面。
“——镜见。”
感觉到肩膀被轻轻摇晃着,我眼前递出寄语的他,脸庞模糊起来。
“——镜见。退烧药在哪里?”
“退烧药……”
一切景物都被抽去了颜色。我回过神来,视野边缘仿佛卷起毛边般虚幻。口中的温度计不知何时已被取走,他拿在手上,只是紧锁着眉头。
“这边……在,床下面的抽屉,第二个……有一个药箱。”
我听见抽屉被拉开的声响。然而,无论如何尝试阖上眼帘,那飘满樱花的河岸也没能在眼前再度出现。
“日吉……你们交往了吗?”
根本不知道从自己嘴里吐出的是什么句子,我只是恍惚地开口。
关上抽屉的动静卡了一下,从中间断成两截。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响起来。
“……今天先不说这个,可以吗。”
“对不起……我只是很后悔。”
疼痛鼓动着翻腾,我用左手撑在头部侧面,希望能减轻哪怕一点不适。
“我很后悔……日吉。只是,很后悔……但,好像来不及了。”
我将身子蜷缩起来,几乎要让脸也钻进被子里的程度。浑身裹着糟心的火热,我紧紧地阖上双眼。
“……可以先睡一会儿吗?就一会儿,然后我起来吃药。”
我不再看他,转而只是面对着闭眼后的一片黑暗,想要寻找不复存在的景象。樱花、河岸、垃圾钳什么的。说起来,现在樱花的季节早已经到了尾声。
“……你睡吧。过半小时我再叫你。”
有意识地压低音量,他这样应道。片刻,小心翼翼打开塑料袋的声响传来——想必是他准备吃晚饭了。再然后,随着几下脚步声,他关上了走廊与这个房间连接处的门,那扇门不太润滑,开关时吱呀作响。
微波炉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屋内成了主角。随着“滴”的提示音,他打开微波炉,取出便当——这幅画面几乎一比一出现在脑海里,我想象着此刻走廊内的情景。
或许是睡得实在太多的缘故,眼下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了。我保持着闭眼的姿态,一面与不定时袭来的头痛对抗,一面缓慢地呼吸,逐步接受此前梦中场景已无可挽回这一事实。
不知何故,即便已经从微波炉里取出了便当,他也没有从走廊回到这里来。失去了视觉的缘故,我的听觉变得灵敏——我听见细微的打开一次性筷子包装的声音,以及开启易拉罐的清脆响动。
他就这样在走廊吃完了简单的晚饭。
我紧闭着双眼。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阵冲洗结束,那干涩的吱呀声被拉长了五倍——以极缓慢的动作打开走廊通道门,他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的动静传来。偶尔发闷的声响,以及地板无可避免的细微震动。不一会儿,这样的动静在近处停止下来。
身上传来了渺茫的触感——大抵是被子被稍微整理了一下,又往上掖了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