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晚不由躯骨一震,心弦仿佛被人猛弹了下,随即调回视线,怔忪地看着眼前人。
这就是那位皇城司使,笑面阎王陆绥卿?
冰冷的雨线顺着伞骨逶迤坠落,划过她手背时激起一小片颤栗,而后在细墁地面上开出朵朵小花。
她的心头,却如被惊涛骇浪拍打着一般,唯余一个平静的外壳。
陆绥卿微垂着凤眸,视线落在她身上,少顷,提了提眉梢:“娘子打算抱陆某至几时?”
轻缓的语色透出漫不经心的玩味,姜念晚恍然意识到对方扶自己的手早已松开了,而自己攀着对方肩膀的手却一直未收回……她触雷似的忙将手敛回。
想要掩饰内心的慌张,可到底差了点功力,只得将脸埋低下去,不叫人看出情绪。
可陆绥卿是什么样的人呐,目光扫过她的头发丝儿,便从那支大力扑腾着翅膀的金蝶发簪上瞧出了端倪。
他不过是一时发善心,顺手拉了她一把,何故像见了鬼一样?
姜念晚目光落在陆绥卿的皂靴上,竟发现汇流在他脚边的雨水是淡淡的粉色。想来是昨夜刑审时溅到靴子上的血,被雨水冲刷了。
她眼前不禁浮现出那个躺在木板上,浑身血肉模糊的男人。
那便是眼前人的“杰作”。
一时间潲入伞下的雨丝仿若变成根根银针,刺痛着她的皮肉,令人进退维谷。
就在她努力调整心绪,想要不露痕迹的与陆绥卿道句别时,陆绥卿却抢先一步,一声不吭地抬起脚走人了……
看着阔步行去的身影,姜念晚眉头渐渐簇起。薄薄的春衫下,每一寸皮肤都是颤栗的,哪怕只是个背影,都让她感觉到森森寒气,且这股寒气能透骨噬心!
同时心下忍不住想,或许很快,自己也会落到他的手里。
只是不知到那个时候,他会不会因着今日的一面之缘,待她比木板上的那个男人稍稍客气些许……
正无边际的想着,视野深处那个身影倏忽颤了两下。饶是听不见声音,也不难看出他是在咳嗽。
看吧,这就是上天公平的一面,管他如何高高在上,如何睥睨众生,仍是一具肉体凡胎。该生病总还是会生病的。
姜念晚自嘲的笑了笑,也转身离去。
她不记得自己在雨幕里走了多久,才终于回到薛家。她只记得进门时已张了灯,晚饭时辰已过,没有人给她留饭菜。
不过小章氏却留了话,让她回来就直接去跪静思堂。
姜念晚自然没有这么傻,她不会真在静思堂里跪一夜,但坐一夜总是要的。
静思堂里没有床,她只能靠着墙角睡,到了后半夜发起了高热,她迷迷糊糊想叫人,可没人答应,不知不觉就又靠着墙角昏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时,姜念晚发现自己已被挪回了房里,口中还有未散的苦味儿,心道小章氏总算还给她请了府医。
生了病,她反倒因祸得福,不必再听小章氏的训斥,也不必想方设法的躲避薛淮。就仿佛她得的是一种瘟疫,上上下下都敬而远之。
就这么浑浑噩噩在房里躺了三日,姜念晚的病已好得差不多了,也终于等来了她一直在等的人——皇城司的亲从官。
两日前,圣上早朝时忽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晕倒,众人大惊失色,连忙传来太医,一番检查后,竟发现是中了毒!
接下来的两日,整个大梁宫都忙得焦头烂额。
太医院尝试各种法子为皇帝解毒,许多未经辩证的新方还得先经过鸡兔的一轮轮试药。
后宫嫔妃们跪菩萨的跪菩萨,侍疾的侍疾,还有跑到太庙外哭喊折自己的阳寿以换圣上平安的。
禁卫军们则忙着搜宫,盘查可疑之人。还得将近些日圣上接触过的物什,一件一件送去太医院检验,以期能查出毒源来。
如此阖宫折腾了两日,太医院总算保下了皇帝的命,而毒源也查明了,竟是薛贵妃戴在腕间的一只碧玉镯子。
太医言这只镯子在打磨成器后,就被泡进了毒液里,经年的浸养毒性早已渗入石理。闻之有奇香,触之则携毒,一但误入口中,便会毒发。以圣上同娘娘的恩爱,中毒是迟早之事。
再查下去,自然不难得知这镯子乃是薛家所献的寿礼!
三日后圣上终于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将薛贵妃打入了冷宫,第二件事,自然是要拿下薛家,将此事彻底查明。
薛博远跟着操了数日的心,生怕圣上有个三长两短薛家便没了倚仗。可怎么也没料到,最后这矛头会指向自家!
这日近暮时分,天便彻底黑透了,眼瞧着是山雨欲来。尚不知宫中最新进展的薛博远早早上了榻,刚入浅眠,就被外院的一阵噪杂声给吵醒。
睁眼见小章氏尚未回房,便询问值夜的小厮,那边未及回话,先冲进来十几名禁军侍卫,跟着便是一位皇城司的亲从官。
薛博远惊恐万状地被他们带至前院,发现薛家人早已满满当当跪了一院子。
西墙边薛淮躺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打滚儿,想是先前发生了冲突。小章氏和几个老仆,正手忙脚乱地围在他身边。
几位亲从官则带着手下列队在门前,显然在等待什么大人物的到来。
满院的薛家人中,自然也包括姜念晚。她冷眼看着面前这既陌生,又熟悉的一幕。
陌生,是因着八年前魏家的那桩惨案,她不曾亲历。熟悉,是因着即便未曾亲眼目睹,却总有凭空想象的画面成为她这些年的梦魇。
就如此刻,雷声咆哮在头顶,滂沱的大雨落下,刀枪剑戟围架在侧,满院子凄厉的哭声和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