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然慌神之际,那刺客又道:“罢了,老子也无心听你放屁。此一次专门打了这柄新剑,暗黑铁做刃,桃木做柄,我便不相信还是劈不死你们这两个孽障!”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他便持剑向孙道玄的心口重重捅了过去,鲜血登时喷涌如柱。温热粘稠的液体飞溅在薛至柔尚显稚嫩的面庞上,她什么也看不真切,但那液体带着体温,散发着浅淡的慑人气息,无需细想便知是孙道玄的鲜血。很快的,孙道玄的衣袍便被鲜血濡染斑驳,可他瘦削高挑的身躯依旧挡在薛至柔之前,虽摇摇欲坠,却也不曾挪开一步。
薛至柔只觉心痛至极,身体亦像是被剑贯穿了一样,痛得蚀骨,这般感受她从未有过,大颗大颗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滚落。
倘若她的痛苦能减缓他的痛楚,此时此刻的一切也算是值得的罢?只是这一遭一旦死去,他们还能再醒来吗?
孙道玄大口喘息着,瞪大双眼,看着鲜血从自己身体内喷薄而出,亦感觉到生命在缓缓逝去。
从离开养父母,决心凭一己之力彻查当年案的那一日起,他想象过无数次自己死亡的场景。蚍蜉撼树,结局并无任何悬念,于他而言,有悬念的只是走向死亡的过程,或是大仇得报,沉冤昭雪,痛饮狂歌中结束这草草一生;抑或是棋差一招,最终为贼人所害,就像眼前这般,死在暗夜的荒山野岭上。只是……只是他从未想过,身后会有一个她,令他行将终了,又对这世界生发出几分不舍与怜惜来。
倘若……他没有背负血海深仇,穷尽一身所学,或许能许她一个平稳顺遂的人生,眼下却只能靠着区区单薄之身,抵挡住贼人的尖刀。
血柱喷涌,孙道玄大口喘着粗气,只恨自己死得不够快。倘若当真如他二人先前推测那样,只要他死了,他们便能重渡轮回,薛至柔便不用再受皮肉之苦。可死这一字,着实比肖想中更加难受,孙道玄双手伸着,死死撑住洞口,周身痉挛不止,汗水似乎比血水流淌更多,耳鸣声充斥整个头颅,贼人的谩骂与嘲讽皆如另世呓语,全然听不真切。
终于,天地静止,落叶定在了半空,风亦止歇,而那占风杖顶端木乌口中的衔花却没来由地越转越快。那股熟悉的眩晕再度袭来,好似要把魂魄从这躯壳中抽离,孙道玄与薛至柔刹那间便又失去了意识,双双陷入了旋涡洪流之中。
“喂,这位小娘子,是动也不动?”
薛至柔再度醒来时,太阳仍恋恋不舍地挂在西山头,她猛然回神,发现自己正骑着高头大马,堵在硖石驿的大门前,一人一马,影子拉得老长,瘦板板的脊背后沐浴着夕阳的暖意,她终于从蚀骨的痛楚中平复,哑着嗓音向旅人致歉,打马至一旁,握缰的手却仍忍不住颤颤发抖。
劫后余生,薛至柔只觉有这轮回当真是太好了,只是……为何不见孙道玄的踪影?
薛至柔登时又陷入了慌乱,忙下了马,驿站内外来回找,依然寻不见孙道玄的影子。
天色越来越暗,薛至柔急得快要哭了,正当此时,她突然听到门外响起了一阵熟悉的打马声,她忙跳出门槛望去,来人果然是满头大汗的孙道玄。他的嘴角挂着微笑,看起来十分松弛,好像根本未曾经历方才的劫难。
说不定他又像先前一样,记不得自己被轮回,亦忘记了对自己说过的话,薛至柔呆呆站着,四目相对,全然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