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声将阿南从睡梦中唤醒。
她醒来后看见窗外瓦蓝瓦蓝的天,西南的天空比江南江北的都更为高远,蓝得比琉璃还深邃。
吊脚楼下方已经传来了声响,她披衣起身,走到窗前向下一看。
寨子里空地上,男人们正围着昨夜聚宴剩下的牛骨架,削刮上面的碎肉。
她立即朝下面叫了一声“给我留点生肉”,然后匆匆梳洗,跑了下去。
用芭蕉叶包了一堆碎肉末,她兴冲冲地起身,身后传来朱聿恒的询问声:“阿南,你要这些干什么?”
“当然是要派上大用场啦。”阿南笑着示意他跟自己来。
翻过一座山岭,顺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他们上到了高处向阳的地方。
西南地势高,日头滚烫。阿南将碎肉或铺或挂在地上树上,很快,那些肉的气息便被日光催发,顺着风四处飘散。
几只马蜂很快闻到肉香而来,落在肉片上大快朵颐起来。
朱聿恒这才知道,原来她是要引马蜂到来。
而阿南按手在唇边,示意他们别出声,她拔下一根头发,绑上一根手指长的红绸,然后将头发打了个活节,轻手轻脚地将它套上马蜂的窄腰,一拉头发,立即便系紧了。
专心吃肉的马蜂毫无察觉,顾自大嚼肉末。
朱聿恒如法炮制,给其他几只马蜂也系了标志,静待它们回去。
不多久,小小的肉碎被吃完,一群蜂各自飞回巢中。
寨子里几个身手最好的猎人立即跟了上去。小小的红绸在青翠山野中格外醒目,他们可以轻松循着那抹红色向着深山寻去。
阿南笑着朝朱聿恒一挥手:“走吧,我们回去等着消息就行。”
两人带着侍从,沿着羊肠小道往下走,很快接近了寨子边缘。
错落而建的寨子除了吊脚楼外,大部分是土掌屋,夯黄土为墙,捶茅茨混土为瓦,男女老幼在其间忙碌。
在人群之中,阿南一眼便看到了正在与妇人们一起制作漆器的土司夫人。
彝寨的漆器色彩明丽,在西南地区远近闻名。寨中割漆、制胎、髹饰分工合作,人人都是好手,就连土司夫人也不在话下。
她熟练地蘸漆在杜鹃木盆上绘画纹样,朵朵茶花跃然而上,古朴雅致,令阿南不由叫绝:“夫人画的茶花可真美!”
“我们寨子又叫茶花寨,我们姑娘的银饰啊,绣的花样啊,绘的漆画啊,都爱茶花纹样。毕竟,我们寨子有一株远近闻名的百年茶花王呢。”土司夫人说着,见阿南颇有兴趣的样子,便解下围裙,笑道,“就在不远的溪边,正是开花时节,走,我带你去瞧瞧。”
她带着阿南出了寨子聚落,正向溪边走去时,却有个妇人红肿着眼睛,急急忙忙地冲过来对土司夫人哑声说了什么。
虽然听不懂这边的土话,但阿南一下便可以看出,那妇人焦急恐惧已极。
土司夫人也是脸色大变,忙对阿南道了歉,指明了茶花的方向,便立即跟着那妇人去了。
阿南是个爱管闲事的人,看见寨子里或许是出事了,哪还有心思去看花,当即一拉朱聿恒的手,给他使了个眼色。
朱聿恒心领神会,与阿南一起悄悄跟着那几人,往寨子后方的林中走去。
只见林中有两个男人正在土坑中架设柴火,坐在坑旁的一个女人悲痛欲绝放声大哭,要不是旁边人将她死死拉住,她差点便要跳入坑中。
阿南悄悄站到旁边的石头上,朝坑里面一看。
里面柴火堆上放置的,赫然是一具尸体。
她“咦”了一声,跳下石头朝她们走去,开口问:“原来你们寨子的人故去了,是要焚烧掩埋的吗?”
土司夫人回头看见她,不由得苦笑:“是啊,南姑娘,我们这边的人,确是火葬习俗。”
阿南朝坑中被柴火堆叠的尸身看了看,又问:“那怎么不曾举哀,就这么仓促烧掉了?”
土司夫人显然不愿多提及,只摇摇头道:“贵客远来,何必观看这种不吉利的事情呢?请赶紧离开吧。”
阿南却抬眼看向林子后方,看见那边一座废弃的土掌屋内,似乎有人在里面探头探脑,便几步走到屋前,见门上了锁,又想去看窗口。
土司夫人立即将她拉回,示意她不要接近。
但阿南已经瞥到了里面那几人的模样,见他们脸上手上全都溃烂发黑,这下哪还有不知道的,立即退离了窗口,侧过头又看了看那坑内的死者,问:“这是……染疫病了?”
“唉,也不知道是病,还是造了孽,被鬼怪给缠上了!”土司夫人见他们已经察觉,便也不再遮掩了,干脆带他们到那个痛哭的女人身边,说道,“村里第一个出现异样的,就是她的男人,如今不过十来日,也是第一个死掉的。”
说着,她又用寨中的土话询问,那女人含着泪,掩面一边哭一边哭诉。
土司夫人逐句翻译,道:“她男人十天前进山采药,在接近神女山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山崖滑坡,冲出了一堆骷髅白骨,上面还戴着些白银首饰。他就把那些东西从骨头上扒下来,洗洗干净带回家了……谁知道,回家当晚他就全身肿痛,抓破的地方溃烂流脓。很快,他回寨后凑在一起吃饭谈天的人也犯病了,那些人的家里人也全身都烂了……”
说着,那个女人抬起手,拉下粗布衣袖,展示手上的一个银镯子。
阿南见那上面的花纹古拙,看着像是挺久之前流行的纹饰了,正想凑上前研究一番,却在看到女人手腕的同时,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女人戴着镯子的手臂上,已经显露出细微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