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游的寨子听说此事,都是大惊。不到半日,隔壁寨纷纷派人到来,查看情况。
土司夫人此时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与土司一起接待了他们,将来龙去脉详细说了,又说如今寨子中的大夫也都染上了,请他们带来的郎中小心查看废屋中的人,以免再出事。
正说着,土司转头看向夫人,正要商量什么,却见她一直在抓挠着自己在地上摔肿的面颊。
旁边人都感觉异样,连土司夫人自己也知道不对劲,但她奇痒难耐,实在难以控制,一时越抓越重,脸上顿时挠出道道血痕。
正在众人错愕之际,阿南一个箭步上前,将她的双手紧攥住,让她无法动弹。
虽然制止住了她,可土司夫人的脸已被抓破了,脸上的皮肤比手上更薄,红紫肿胀,显得格外可怖。
事到如今,她自然知道自己也染疫了,饶是半生风雨心志坚定,此时身子也不由瘫软了下来。
朱聿恒急忙走到阿南身边,见她的手上戴着软皮手套,显然是做好了防护才去碰触对方,略微松了口气。
土司夫人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但见无法脱出阿南的桎梏,神志才清明过来。
她苦笑对阿南道:“没事的,姑娘,你们先把我手绑上,我……我若真的发病了,可以自行了断。”
她病发已经是确凿无疑的事情,虽然众人都不忍,但总算她自己比较坦然,让他们将她绑在废屋内,免得自己把脸抓挠溃烂。
如今情势危急,自然无法再拖延下去,寨中立即撒石灰、蒸衣物,燎房屋,以免疫情扩散。
土司夫人被绑在屋内柱子上,虽知自己惨死在即,但她半生风雨,又是五十多岁知天命的人,心境也算平和。此时不哭不闹,正怔怔隔着窗户看着外面小溪。
阿南去探望她,在窗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夫人正在看着的,就是那棵开得气势非凡的百年茶花树。
她心下微动,转头看向土司夫人,却听她低低开了口,哑声道:“这棵百年茶花树,听我阿姥说,她当小姑娘的时候,便已经开得这么好了……”
阿姥就是奶奶,阿南算了算,心想,土司夫人的奶奶若是还在,应当也是百来岁的人了。
“阿姥跟我说,她当年送阿公去神女山挖冰川时,就是在这棵茶花树下告别的。阿公给她折了一朵茶花戴上,说,等赚了钱回来,给你买一支绢花,不会枯萎不会谢,永远在你鬓边红艳艳……”
阿南诧异问:“神女山?夫人的爷爷去那边挖冰川?”
“是,六十多年前,外头来了一群人,说是奉朝廷之命,要去冰川上挖东西。因为他们出的酬劳高,虽然不知道挖什么,但村里大部分男人都心动了。阿姥和其他女人一样,送别了自己的丈夫……可再也没有等到他们回来。”
阿南立即追问:“夫人,您能详细说说吗?当年他们在雪山上做什么,那边情况如何,这对我们而言很重要!”
土司夫人恍惚回忆着,说道:“阿公去了不久,便死在了那里,只有骨灰送了回来……听说,他是在雪山上干活时染病了。同去的寨里人医治及时活了下来,可他却没了,连随身的东西都被烧了。对方虽然给了一笔安家费,但阿姥要一个人要拉扯大我阿妈我舅几个孩子,生活自然会十分艰难,于是她带上我阿妈,去了雪山脚下,找那群人的头头……”
阿南不由得脱口而出:“这么说,她见到傅灵焰了?”
“傅灵焰?”土司夫人麻木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原来那位女头领是叫傅灵焰?”
阿南见领头的果然是个女子,忙道:“可能是。您继续说,夫人的奶奶当时去了那边,情形如何?”
“当时为了赶工,所有人都住在雪山上临时开凿的冰洞中。阿姥辛辛苦苦爬上去,却被人阻拦在外,我阿妈更摔倒在泥泞的雪中,放声大哭。正在此时,我阿妈看见上方的雪峰中,有一个穿着黑狐裘的小孩子手脚灵便地爬了下来……”
那男孩清俊可爱,年纪不过六七岁,却一个人在雪峰上来去自如,周围的人看见了也并不在意。
他走到摔倒的小姑娘面前,见她哭得难看,便抬手刮了刮自己的脸,笑嘻嘻地道:“羞羞,好大的人了还这么哭!”
土司夫人的娘亲当时不过十来岁,见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过来嘲笑自己,想起自己的爹,不由得更加伤心,放声嚎啕。
后面有人抬手轻拍小男孩,斥道:“别闹,小姐姐的爹没了,她一家人以后没法生活,咱们得给想想法子。”
那声音有些疲惫,但入耳十分温柔。
娘俩抬头一看,才发现这群人的头领居然是个女人,而且长得极为美貌,跟传说中的雪山天女似的,光艳无匹。
不过横断山脉中零零散散的寨子颇多,她们也不是没见过女人当家的寨子,因此赶紧上来,磕磕巴巴地将自己一家人的境况说了。
那女子仔细听了,说道:“阿姐,不是我不体恤你的情况。只是如今病情传开,死伤的兄弟也不只你家男人一个。若每个人找上门来我们都要额外体恤补贴,一则是对不住家中无人闹事的,二来定会延误进程,开支也会剧增。这样吧,我过几天去看看你家的情况,可以吗?”
听到此处,阿南“啊”了出来,追问:“这么说,因为病而死了不少人?”
夫人点点头,确定道:“阿姥与阿妈都跟我说过,我阿公就是染病而死的人之一,没错的。”
“这么说,这是会传染的病,而且,夫人你说你爷爷的东西都烧毁了,”阿南的目光,落在她已经开始溃烂的脸颊上,“而如今寨子里这场病,又是神女山不远处滑坡的地方蔓延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