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她说完这句话片刻之后,贵太妃还怔在那儿,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迟迟不知何语能道。
伊祁箬又在那儿嘱咐起来,“往后一段日子,女儿或许不能在您跟前尽孝,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有什么不妥当、不舒坦的地方,只管差遣太医令就是,小九是天狼谷出来的,也是舅父在时一手栽培出医道圣手,他看着,女儿才放心。”
“箬儿……我的箬儿啊……”
当母亲的泪水滑出眼眶时,宸极帝姬跪了下来。
最后,她说:“您放心,一定放心。”
伊祁箬还未踏入圣德殿时,远远的,便听到殿宇之中,那个稚嫩却固执的声音,一声声怒斥着周围意欲将他带出殿外的士兵,铿锵有力,丝毫听不出病气。
她暗自笑了一笑——她的尧儿啊,平平安安的,就好。
“姑姑!”
宸极帝姬一进门,大殿里倏然安静了下来,所有士兵宫人一言不敢发,在她冰冷的目光里,终是纷纷折腰而跪。
伊祁尧就在见到她的第一眼,猛地扑到她的怀里,紧咬着牙,死活不让自己哭出来。
伊祁箬淡扫了一众人一眼,蹲下来擦了擦小皇帝清秀的脸蛋儿,轻声在他耳边道:“尧儿还记得,答应过姑姑什么吗?”
看着她的眼睛,伊祁尧狠狠的点了下头,“尧儿记得。”
擦掉他渗出的一滴泪,她语气平静,虽不见温柔,但却是最能安住他的心的:“不哭了,记住姑姑的话,往后听着太傅的教导,等着姑姑回来,知道么?”
伊祁尧狠擦了一把脸,用力的点了下头。
她便起身,朝韩统叫了一声,吩咐道:“带皇上下去。”
韩统应声领命,带着小皇帝,踽踽出了帝王寝宫。
伊祁箬知道重华为什么会将地方定在这里——四年多以前,就是在这里,自己给了他一道先帝遗诏。
她缓缓走上正殿正座,在众人的仰视中,一如既往的、睥睨天下的,入座,静等着那人前来。
华衣王袍,衡光玉带——重华走进来时,天色已然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挥手,遣退众人,四面宫灯璀璨,华如凌霄。
殿门吱呀一合,瞬息之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四年以前。
而不一样的是,如今天下,早已无定王。
轻握着腕上银环,她端坐安稳,看着眼前的男子,唤一声:“重华殿下。”
重华亦是看着她,回一句:“宸极殿下。”
随即,伊祁箬就笑了。
他问:“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我?”她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顿了一顿,却深凝下眉目,问道:“王是糊涂了吧,你一未论我罪状,二未交代前情,我说,我说什么?”
出奇的,重华却是不恼。
他就站在那儿,轻扶着衡光剑,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凝思片刻,忽然却问:“你可还记得,三日之后,是什么日子?”
伊祁箬眯了眯眼,不答反问:“你想问我,重熙的死因?”
——这件事,他曾问过她无数遍,可没有一次,她道出过真正的答案。
眼见重华不语,她嗤笑了一声,道:“你凭什么觉得,这一回我会告诉你?”
重华也笑了一声,极淡,极快的一笑,那笑里,分明却有些不易察觉的落寞。
他道:“呵,我自然不会觉得,你会告诉我。”
——时过境迁,他也不过是一问罢了。她不说,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什么办法都没有。
隔了片刻,他道:“先帝的遗诏,烦请帝姬再为本王诵一遍。”
终于,是到正题了。
伊祁箬站起身,一步一步的朝他走过去,一边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王重华,系朕之次子,贵妃赫氏所出,人品贵重,深肖朕躬,着继立为帝,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九州,咸使闻知。』”
最后一字罢,她已站在他眼前。
她问:“你想听的,可是这一道?”
重华哼笑一声,玩味的看着她,问道:“早知今日,当年,你何必多一道手,非要先将尧儿推上这个位子?”
她却说:“到今天,我也没想让你座上这个位子。”笑了一声,她眼底甚是冰凉,接着道:“若是我所料不错,花相应当保皇,你今日擒我,来日,他也只肯答应你坐摄政之位,这便是清君侧、封贤王,但你永绶殿下若想正位登龙,取而代之,只怕是不成罢?”
重华没有回答。
片刻后,他忽然问道:“既然你无心自立为帝,为何当年要选尧儿,而非我?难道就为这摄政之权?还是在你眼里,我当真无贤才开太平?”
——无心自立为帝,伊祁箬首先听到的,便是这莫名其妙的一句。
“不是因为你无贤才。”她摇摇头,恍然间抬手,正正的搭在他扶剑的手上,目光也随之落在衡光剑上,看似那样亲和。
她说:“你能为倾国美人发兵大夜,就证明你志不在天下。”
志,不在天下。
重华长出了一口气,抬头,便看到森严的歇山顶。
“伊祁箬。”
“绰绰。”
——两声唤,除他自己,无人知道何解何意。
伊祁箬抬起头看着他——那泓目光,如此平静。
他问:“你是不是,一直为越栩的事,恨我?”
伊祁箬愣了一下。
“若我说是,你怎样?”她不自觉的提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