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疼爱了多年的妹妹与儿子。
重熙说:“其实,其实那天我去找你——梁军围宫之前,我去千阙见你,我是想告诉你……告诉你,我认了……”
瞳孔骤然一缩,越奈几乎是惶恐着重复出那两个字——“认……了……?”
他点了下头。
他说:“尧儿的事,无夜的毒,我认了。”
他话音落地,姬格看到就在他刚刚出现的地方,那个一身明黄色的少年走了出来,目光深沉至无底,就那么看着血泊中相拥着的两人。
姬格知道,那孩子什么都听到了。
他分不大清自己究竟是释然多一些、轻松多一些,还是忧虑多一些。
可是这些,想再多,也都是更改不了的。
以重熙的武功造诣,定然也知道,自己身后不远处多了一个人。
可是他对越奈的话,却还未完。
他说:“我本来想告诉你的——我想告诉你,我已经决定了,只要你点头,这一回我为你抛却红尘三千世俗,只留这一绺烦恼丝,我想与你遁世而去,执手一生,再不管家国天下。”
越奈用尽此生最后一道力气,死死地攥住了他的领口,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重熙说:“可是,我没有机会告诉你。”
他说:“你毁了我,伤了我妹妹,也将我这份心毁得一干二净。”
最后的最后,他的嘴角依约有血迹渗出,可是他却笑着,问怀中的人:“你说,你我,到底是谁错了?”
世人不知——明荣太子重熙,薨在永安七年,元月二十这日。
将二人的尸身在长绝崖下火化之后,姬格携着那两坛骨灰,带同伊祁尧回返帝都不朽,一路上,那孩子安静得如同失语一般,大半日的行程,直至他亲自送他回了紫阙圣德殿,他都始终未发一言。
“尧儿,”
最后,还是在那孩子踏进内殿之时,姬格启口,平静的叫住了他。
伊祁尧停下了脚步。
他听到舅舅在他身后说:“若是你执意要恨,那至少要做到一点。”
他说:“往后你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总有一天、或早或晚,带给你这些恨的人都会离去。而你也会长到顶天立地的年纪,到那时候,一定不要让你的小辈因为今日你心里过不去的这些原因而恨你。”
伊祁尧眉目一紧,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而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回身去看时,他的舅舅却也已经走了。
出了帝宫,一路往太傅府去的时候,姬格想,伊祁尧这辈子或许都逃不开‘质疑’二字了,而这一件事对他最大的影响,应当就是激出了那丛隐匿于他心底的戾气。
古来帝王皆具的两样东西,这一次,重熙都给了他。
姬格难以断言这究竟是好是坏,他只能祈愿,但求这孩子身边能有些好人,为君之道上,他能多懂些‘度’字的把握。
太傅府禁卫森严的那座庭院里,苍舒离见到世子驾临时,着实惊了一惊。
可是在他还来不及问什么的时候,姬格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把人交给我罢。”
苍舒离一怔,回头看了看那屋室,脸上一阵虑色。
沉了一口气,他道:“世子,帝姬有话,不准他踏出院子半步。”
姬格闻此便笑了一笑,道:“你何必说这些话呢?总归最后的结果,你都是要把人交给我的。”
“属下是……”
——苍舒离想说,此刻波云诡谲之中,他情知不能违拗世子,但也想请他慎重行事,至少,也要与帝姬商量一下才是最是妥帖。
可姬格摆手叫停了他的话,只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担心她。可是他在这儿,她也不会因此而有半点开怀,甚至连安心都不会。”
最后的结果,无二,苍舒离的确还是让世子将人带走了。
不过姬格在带人离开之前,也将一封信笺并着那两只骨灰坛子一并交给了苍舒离,让他拿着这些东西,去向伊祁箬复命。
苍舒离拿着东西来到归去来兮殿外,等伊祁箬从里头出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拂晓之际。
彼时伊祁箬将信笺展开,看过了那上头的的四个字之后,再看那两只骨灰坛子,心头蔓延开莫名的情绪,痴痴地,竟叫她叫不出名字。
姬格那信上写——成住坏空。
至于那一晚姬格将越千辰从太傅府带回侧帽台时,一路上的各自无言之后,踏上侧帽台的第一件事,他便二话不说,直接赏了玄夜太子一顿鞭子。
越千辰是跪在那儿承受了那一顿鞭子的。
可是,他却并不知道,姬格赏他这顿鞭子的全部因由。
只等这一顿鞭子结束了,他也并未站起来,带着一身血肉模糊的狼狈,仰头执拗的看着眼前的人,他启口第一句话是在问:“她是因为越奈,所以才大屠千阙的,是不是?”
姬格定定的看着他,眼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越千辰并没有觉得那样的神色有什么不对,可是旁边若有任何一个人将这副情景看在眼里,怎么看怎么像是兄长在教训不成器的弟弟。
对于越千辰的问题,他没有回答。
越千辰眼里有极尽隐忍的水光,赤目一片映着鸽子血,倒也相得益彰,他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姬格便道:“你不是都听到了么,我还需要说什么?”
——长绝崖中,他与越奈那一番对峙里,他早知道,背后的耳朵不知伊祁尧一副。
自己是重熙递出消息引过去的,那么越千辰是为什么能知道他们人在那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