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方才……三小姐说的可信么?”
“八成是真的。”
白露一听便急了,说道:“皇上虽然正值春秋鼎盛,可这几年宠幸贵妃,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况且,况且天下哪有姑侄嫁一人的说法。”
“住口,天子岂是你我能置喙的。”
裴见春的衣摆被雨水沾湿,她一向喜洁,皱了皱眉。
“走快些罢,莫要将婉儿方才说的话告诉娘。”
回去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叫白露温了壶酒,她一向身体弱,母亲不准她多饮。
可她今日着实心底烦闷,看了眼手边女师让读的《女戒》,忽然觉着有些冷,随意将书扔到炉上烧了,眼瞧着火光一点点将书卷烧焦卷边吞噬,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舒心的笑。
白露怔住,觉得裴见春在火光映照下露出的笑容美得像说书先生说的褒姒,在烽火下一笑灭一国。
她没忍住,将这话说给小姐听,青衣少女摇头笑道:“你说我是褒姒,周幽王又是谁?”
白露红了脸,想起今日裴婉说的事,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好在裴见春不与她计较,叫她早早歇着去。
深夜,王氏忽然叫人喊裴见春过去,一见那传话的仆妇,裴见春便叹了口气,知道白露定是忍不住,告诉母亲今日发生了何事。
“你跪下。”王氏倚在床榻上,气得脸色发红。
裴见春一愣,十分顺从地跪在地上。
“你知道裴融要送你进宫,为什么不告诉我。”王氏喘了口气,“你是不是想进宫攀那一遭前程?那是吃人的地方,你知不知道。”
“女儿已经想好了,若是二叔已做下决定,女儿也无力更改,何不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你爹若是还在,能保你一二也就罢了,可你如今无人可依,没有顺势而为,只有身如飘萍随波逐流。”王氏气急,她看不懂这个女儿在想什么,有时候觉得她清醒,可有时糊涂得很。
裴见春低头不语,水至柔而至刚,或许她越是这般柔弱可欺,才能去争,否则便会被人指指点点,说她贪得无厌。
许是愧疚,又许是向母亲表明心意已决,裴见春在王氏门外跪了一夜,裴融那边的小厮过来传话时吓了一跳,本就身子骨弱的大小姐脸色苍白,被婢女搀扶着站起,风一吹就要晕过去似的。
这小厮跟了裴融有几年了,今日忽然叫裴见春去是为了什么,他心知肚明,虽说没有议论主家的道理,也忍不住腹诽二房欺人太甚,瞧大小姐没有父兄荫庇,把人往火坑里推。
待到了心远堂,裴家几个长辈竟都到齐了,裴见春心中冷笑,看来二叔是打算今日便把事情定下了。
裴融今日休沐,只着了一身石青暗纹袍,看着十分低调,他见裴见春脸色不好看,便叹道:“可是天热又犯了弱证,改日叫你婶娘去请李太医再来瞧瞧。”
少女闻言莹莹一拜:“多谢二叔关照,都是些小毛病,不碍事的。”转头看向一旁几位族叔,规规矩矩行了礼,挑不出半分错处,端的是大家风范。
那几位族叔平素甚少与本家来往,被裴融拉来压一个晚辈,谁都不愿意先开口,止不住向裴融使眼色。
“春娘,你姑母走后,太子在宫中的日子愈发难过了。”裴融捻了捻手中佛珠,愁苦叹气:“你姑母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彻儿,你亦是知道的,贵妃愈发霸道,又有了身孕,若她入主中宫,太子焉能有活路?”
“叔父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更是天子心腹,有您在前朝一日,太子殿下何须忧虑?”
“朱家近日在朝廷上也是一副咄咄逼人之态,后宫又无人可使力。”裴融长叹一口气:“春娘,你可愿入宫,护太子平安,如此,先皇后的在天之灵亦能安息。”
任裴见春向来心如止水,也忍不住为这话怒气翻涌,她沉默片刻,面上看不出情绪,良久,斩钉截铁开口:“侄女不愿。”
她和母亲在府中出了名的脾气软,这样干脆利落的拒绝,有些出乎裴融的预料。
“入了宫,凭你的身份,便是无可争议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不愿?”
一旁几个族叔看到裴融脸色不大好看,也帮腔道:“贤侄女,这京城中虽说不缺好儿郎,可谁能比得上陛下,那可是真龙天子。”
“二哥说得对,天底下多少女子想入宫,这可是难得的好姻缘。”
好姻缘?李允算是个好皇帝,可负心薄幸心思深沉,对枕边人也是毫不手软。裴见春记住那个说“好姻缘”的族叔,待他们说完,才开口。
“见春身为裴家女,能为叔父分忧,自然求之不得,可惜自幼体弱,没有福气侍奉天子,且母亲只我一个女儿,她近日生病,我日夜近身照顾半月有余,仍未痊愈,本朝以孝治国,哪有抛弃生病的母亲追求荣华富贵的道理,若是叫御史知道,怕是会有损二叔官声。”
一席话说的几位族叔哑口无言,裴见春看向他们,不知为何,她分明带笑,却渗着寒意。
“裴家四世三公,兄弟和睦同气连枝,既然新的皇后必须是裴氏女,见春记得几位叔叔家也有适龄女子。”
那几位族叔闻言色变,连声道:“小女自幼粗鄙,颜色平庸,哪有资格做皇后。”
裴融也不愿送几个堂兄弟家的女儿进宫,这些旁支各有官职,又与自己不甚亲近,平白无故让他们当上国丈反倒杀自己威风。
他瞧上裴见春,一来是自己亲侄女,二来自己大哥早逝,好拿捏,三来,裴见春的好样貌万里难得其一,李允近些年耽溺酒色,他不信皇帝不曾对裴见春动心思,碍于皇后和那个玩笑般的婚约不能开口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