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之夜,都民仕女,罗绮如云,尽兴游赏,甚至彻夜不归,穷日尽夜漏,乃始还家。有甚者,不及小憩,虽含酲溢疲恧,亦不假寐,梳理残妆,又与友出游。
但三春却是受不住的,待夜深了,便露了疲态。黛玉和薛宝钗过去倒是常与友人夜游,但前些日子一直在看书学习,作息规范,熬不住夜了。
把三春和薛宝钗送了回去,黛玉本想再与烨熙一起去放灯,却被阿杨送回了林府。
“既是疲了,便早些歇息吧。”阿杨看着黛玉微皱而不自在的眉心,指尖欲触,又觉得这动作有些油腻唐突了。干燥温暖的手握住了黛玉纤瘦的手腕,问:“可是头疼了?”
黛玉胎里带着病,虽然养得很好,但冬春之交总有咳嗽,她又纤瘦,有些气血不足的毛病,这时节看上去总显得有几分病态。
“是我不好,一时没注意。”阿杨细细分辨黛玉的脉象。
黛玉哂笑,把手收回来,道:“好好的上元夜,也不瞧灯,倒与你瞧上大夫来了。”
而后又随意道:“只是前段日子懒得吃药丸子,常有的毛病。”
黛玉有些气血不足,有时会头疼,一直吃着药丸子,年时事多便懒得吃了,有时熬到夜深,偶会头疼,黛玉自知没有大碍,也不在意。
阿杨却难得强硬:“哪有人强撑着玩的道理。”
阿杨把黛玉送到了林府的侧门才拖拖拉拉地告别,黛玉转身回府,阿杨看见她发上簪着自己送的发簪,又忍不住傻笑。
林海和贾敏也才回来,正好与黛玉遇上。贾敏看见黛玉的发簪,一笑,又是放心,又是惆怅。
把林海打发去梳洗沐浴,贾敏留黛玉说话。
“发簪很好看,看得出他用心了。”贾敏道。
“嗯。”黛玉笑着,垂眸点了点头,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意。
“烨熙是我从小看着的,他是个好孩子……”贾敏看着黛玉,道。
此话一出,黛玉心中便对对话的走向隐隐有了预感。她坐在贾敏身边的圆凳上,母亲拉着她的手,语气像往日那般温柔,就像过去每一次母女间的谈话那般。
“喜他虽然性子跳脱些,但难得赤诚。”贾敏缓缓说道。
“女儿知道。”黛玉应声,语气温柔。
“但你素来喜静,也许一时觉得他有趣,日后久了,怕会觉得吵闹……”贾敏道,“文宣公的孙子正在京城,吕相公的三子与你差不多年纪……你是林家的女儿,什么人配不上呢?”虽然喜欢阿杨这孩子,但未来谁也说不准,贾敏看着自己这自幼聪慧的女儿,心中惆怅,似在思虑,又似不安。
阿杨是个好孩子,若是他,的确能让夫妻俩安心,但是黛玉是他们的女儿,无论对方是谁,他们瞧着总是不够好的。越是到了时候,越是忍不住再多斟酌一下,多斟酌一下,再怎么细致也不为过。
孔家子孙,吕家的孩子……那是世家郎君,高门贵子,自幼熟读诗书,进退有度,彬彬有礼,与黛玉有共同的话题,二人可以一起看书做对,只露只词片语,便心有灵犀。
无论从什么角度而言,他们瞧着才与黛玉更加相称。
贾敏担心黛玉对阿杨只是因为一时的好奇,对那个她没接触过的世界的好奇使她产生了错觉,待到往后日日相处,等好奇褪去,他们的性子凑到一起,谁也不知道会如何。
其实贾敏已经和顾先生谈过了,只要黛玉点头,之后两家便开始找媒人走动,明明连两家连日子都看过了,但事到临头,贾敏心里却是越发不放心。
并不是针对阿杨,无论对方是谁,贾敏心中都是如此,女儿自幼体弱,又常被奇怪的人缠上,她最是放心不下她,恨不得像写话本子那样,给自己的孩子写出一个哪哪都挑不出错的夫婿来。
黛玉第一次看到母亲这幅模样,贾敏从来都是从容大气的林家主母,事事面面俱到。
她反握着母亲的手,安抚道:“我日后要像阿瑾那样去走科举的,自能立起门户来,又不用攀着夫君过活,世家子再端方,家里的规矩也比外面大些。”
“母亲,烨熙很好,他欺不了我去——”
这般,贾敏才叹了口气,又像是把那闷在心口的担心松了出去,道:“这般,那便是最好了。”
“我不担心烨熙那孩子,只是担心你们脾性不同,久了要闹别扭。但瞧你们这般,倒是我多虑了。”贾敏面上柔和,继续道:“原来,我与你顾先生去岁便有给你们定亲的意思……”
黛玉看向贾敏,她并从不知这事。
“顾先生去问烨熙的意思,被他推了。”贾敏似在回忆,不紧不慢道:“他说他要先问过你的意思,不许仓促,只有你对他点过头,同意了这件事,他才许顾先生找人走动。此前,不许打扰。”
因此,在今日之前,长辈从来没有给黛玉透露过这件事情,依照阿杨的意思,不以此来影响黛玉。
——这确实是烨熙会做的事情。
黛玉听完,却只有这样的想法。
大概是因为知道阿杨是个怎么样的人,黛玉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动,甚至有些果然如此的感觉,嘴角却又忍不住流出几分笑意。
这个人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上执拗,甚至有些傻气,但由此显出真诚来。
贾敏抬手轻轻为黛玉理了理鬓边柔软的乌发,看着自己已经长大的女儿,道:“确实是只不错的发簪……”
……
阿杨回去时脸上还带着傻笑。
推门进去,见整个宅子里灯火大亮,四处布置着各式花灯,马上就猜到是谁来了,眼睛一亮,伸腿往师父平日爱呆的屋子跑,一边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