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的皮肤开始脱落。
畸变降临得很突然,不过几息功夫,表面皮层就伴随爆炸时沾染的碎肉一起掉下来,接近着是脂肪、肌肉组织与骨骼。
他看上去像被高酸性化学物质顷刻腐蚀,但衣服和头发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小孩未尽的话被喉管涌出的鲜血吞没,很快,他就彻底融化在雨中,被冲刷得四散开来。
许多人侧目而望,只一眼就移开视线,几位中年妇人驻足片刻,在胸口划着十字,又步履匆匆地离开。
一个生命死去了,就像他从未存在过一样。
时明煦走过去,停在丹尼尔方才站立的地方。
他弯腰,捡起一张薄薄的ID卡。
这回ID卡上终于显示“丹尼尔”这个名字,随之记录的还有他的基因等级F。
他只是一个,没能活过十岁的F级基因链持有者。
时明煦沉默地伫立于雨中,他一言不发,墨色眼眸里聚积着湖泊。良久,他再度俯身下去,拾起那方已经脏掉的毛巾,并用它裹住一小缕头发。
继而他转身,依照丹尼尔临终时的交代,朝17号建筑寻去。
17号建筑就是小孩不久前跑进那栋旧楼,它的走廊狭长幽暗,楼梯逼仄,楼道间垃圾胡乱堆叠,在雨季出现不同程度的腐烂,异味弥漫。
时明煦踏着掉落细碎铁锈的楼梯,直抵三层,305室的房间门有一小道缝隙,隐隐有虚弱的谈话声从屋中传出。
“沙珂,不用担心......去看看贺深。”
时明煦抬手,轻轻叩门三下。
很快有人小跑着前来应答,她是个七八岁的女孩,身型偏瘦,棕色长发乱蓬蓬地堆在脑后,眸色浅淡,在看见时明煦后有些怯怯。
“你好,”时明煦放缓声音,“请问,沙珂在这里吗?”
“......她不在,”女孩半掩在门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望向时明煦的眼神很警惕,“您有什么事?”
“是丹尼尔让我来的,他说沙珂会接替他,带我去到西西弗斯街道。”时明煦撑膝蹲下,同小姑娘相互平视,他将那块小小的、包裹亚麻色头发的毛巾递过去,“很不幸,他的基因链在刚才发生断裂,只留下了这个。”
女孩一愣,继而颤着身接过毛巾,她的眼睫抖得和手一样厉害,时明煦知道这种时候不需要言语安慰,他决定耐心等待。
但门口的沉默只维系须臾,一道苍老的声音叹息着,自屋内响起:“沙珂,把客人带进来吧。”
沙珂胡乱抹掉眼泪,咬唇间拉开门,将时明煦迎进屋。
屋子不大,却同阴暗潮湿的楼道截然不同,这里干燥洁净,物件的摆放很有条理。
在靠近窗边的老旧藤椅上,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妇人,她看起来年纪很大了,皱纹爬满脖颈与面颊,但那双望过来的眼睛温煦又清澈,像黄金时代中,春日开满花的草野。
外城鲜少有如此高寿的居民。
“贝瑞莎奶奶。”沙珂关上门跟过来,她停在时明煦身后几步的地方,没有再向前。
“沙珂,你去屋里喂贺深喝一点水,”贝瑞莎的视线重新同时明煦交汇,她干枯的手指摸进前襟,缓慢捏出一张ID卡,递向时明煦,“年轻人,感谢你对贺深的帮助。”
“夫人,举手之劳。”时明煦俯身间同她交换卡片,却在看清贝瑞莎的ID卡时一愣。
——她的基因链等级是A。
“孩子......你来了,”贝瑞莎缓缓露出笑,“我曾服务于乐园内城二区,在卡文实验基地,但那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我今年已经八十九岁。”
“大约四十年前,我就决定要离开,来到乐园外城永久定居。”
“那我此前应当从未见过您——以及为什么搬离内城,”时明煦开口,“您感到......失望吗?”
“谈不上失望,”贝瑞莎坐直身体,她指腹摩挲过时明煦的卡面,开口时的声音很沉,“我只觉得无力。孩子,在更早的时候......”
乐园是并不区分内外城的。
“五十年以前的历史都被模糊化处理了,但我大致知道一些。”时明煦坐在贝瑞莎对面的矮凳上。
乐园建立之初,人类尚未掌握任何畸变规律,所有幸存者混居在一起,大约三百万人。
此后,科学研究逐渐发现,有一部人永远只能生下最孱弱的后代,这部分居民自身也往往更容易发生畸变。
基因链强度区分揭开了这个秘密,内外城制度初具雏形。
“基因检测起先仅在出生时进行一次,后来增设成年时的一次,再后来,”时明煦瞥了眼窗外,雨幕之后霓虹流转,“变成了如今的一年一次。”
没有人能够保证个体基因链终生稳定在某一层级。可异变一旦发生,基因序列等级只会下跌,不存在向上突破的可能性。
更糟糕的是,这种等级下降事件的频率,正在近百年间缓步攀升。
譬如保罗,他的基因等级就毫无征兆地从B级下跌至D,被迫迁出内城。
“乐园建立一百六十年,幸存者人口已经缩减至三分之一,”贝瑞莎将声音放得很轻,“畸变发生的概率在提升,我们却越来越难以诞下高稳定基因链持有者。孩子——”
贝瑞莎朝时明煦伸出五根手指,小幅度晃了晃:“我这一生,总共生育过五个子女。有三个出生时就是D级,自三岁起被送往外城,在收养家庭中长大。有两个是C级,却分别在他们十三岁与二十一岁的时候发生基因链降级,变成了E等与D等。”
时明煦压低声音:“很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