歉勾起您的伤心事,夫人。”
沙珂从里屋跑出,她放下空水杯,扑到藤椅旁边。
“贝瑞莎奶奶,贺深已经睡着了。倒是您,今天还没有量血压。”沙珂取来一只复古的血压测量仪,将它绑在贝瑞莎手臂上。很快,其上定格的数字使沙珂眉头紧锁,她再返回时,带来降压药与水。
“很抱歉先生,奶奶有严重的高血压,”沙珂紧挨贝瑞莎坐下,她表情严肃,像个小大人一样同时明煦交谈,“我不能立刻带您去西西弗斯街道,需要等待一小时,为奶奶二次测量。”
“但奶奶告诉过我,不能让客人干等,这是很不礼貌的事情。”沙珂抿抿嘴,她思索了一小会儿,趴在地上,从茶几下面拉出一个破旧的、沾满陈年污渍的立体拼图。
“这是奶奶从二手市场买来,送给我的七岁生日礼物,”沙珂说,“奶奶告诉我,黄金时代的城市长成这样,和我们现在居住的乐园不大一样。先生,或许你会喜欢它。”
时明煦顺着她的话,向那块拼图看过去——高楼缺角,但鳞次栉比,建筑间点缀着绿色图块,那应当是从前被称为“城市绿化带”的东西。
“从前的许多城市与乐园的确很不一样,”贝瑞莎轻拍沙珂的手背,她面容和蔼,说话间却抬眼看向时明煦,“现在课堂很少再讲这些东西。五十年前的灾厄发生后,乐园已经将历史课程大大简化,仅有选择性地进行部分教学。”
“不过孩子,你想听吗?”贝瑞莎笑了笑,“我们小时候还学过完整历史,但我的同辈人已经所剩无几,真不知道我死后,还会有几个人再记得。”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像叹息:“......或许一个人也没有了。”
“奶奶,”沙珂扯了扯她的袖口,又大着胆子扯了扯时明煦的,小小声宽慰道,“不会没人知道的,您可以讲给我和大哥哥听。”
时明煦注视她的眼睛,带着默许。
小楼外风雨交加,屋内安静温暖。贝瑞莎的讲述像壁炉中碳火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她语速轻缓,考虑到沙珂在场,尽可能简化掉了专有名词。
她也并未使用乐园历,而是用了时间尺度更加明晰、跨度更大的旧历公元纪年法。
2027,灾难元年。
当第一位基因链断裂患者出现时,科学家排除掉伽马射线与核辐射原因,不得已将其定义为某种新型基因罕见病。
这位患者出现异常皮下肿块,它们生长得很快,采取截肢阻断的方式也无济于事。
仅仅两周时间,患者就已经变成聚合庞大肿块的、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血肉组织。现代医学无法解释这种疾病的成因,但可以肯定的是,患者直至死亡,也没有变成辐射源本身。
基因链断裂完全发生于患者身体内部,这种颠覆现代生物科学知识的现象陡然出现,继而瘟疫一般迅速扩散至全球——不仅仅是人类,动植物乃至地球上绝大部分碳基生物,都开始产生不同程度的基因链断裂。
畸变无处不在。
“2027到2037,是人口迅速衰亡的十年,这十年被称之为凋零时代,全球人口总数锐减至黄金时代的百分之一。”沙珂的手指骤然攥紧,而贝瑞莎抚过她的手背。
“余下七千余万人熬过天灾与疫病,并呈现出相对稳定的基因链状态,于是返回破败的城市废墟,着手重建家园。”
沙珂的眼睛微微亮起,她看起来很高兴,正欲继续听下去,就被贝瑞莎的呼唤打断了。
“沙珂,我心脏有些难受。”贝瑞莎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她胸膛起伏,说话断续,“你去15号建筑五层509室,为我买一粒药——我们等你回来再继续讲述,好吗?”
沙珂的不舍仅仅持续一瞬,很快被担忧所取代,她跑出门的速度很快,片刻也不愿意耽搁。
贝瑞莎将声音压低,讲述只在她与时明煦之间继续。
2037-2047年被称为复苏时代,它也持续了十年,继而很快化为水中泡影——因为科学家发现,人类基因链畸变全部指向脆弱与死亡,无一例外。
但在其余生物种群中,少数变得不堪一击的同时,多数反而变得更加强大,呈现出可怖的攻击性或侵略意识。
譬如以血肉为食的玫瑰花、庞大坚硬的节肢动物,或是身长百米的巨蟒。
哪怕一段最最柔软的新藤,也可能成为绞断咽喉的绳索。
黄金时代遗留下的城市规划中,许多地方都强调生态绿化,异变动植物在断壁残垣间横行,肆意捕食人类,战争就这样爆发。
可炮火不可能摧毁一切动植物,敌人来源于孕育自己的蔚蓝星球,对它们赶尽杀绝,也无异于自寻死路——光是过度绞杀植物所致的空气含氧量降低,都足以让人类走向覆灭。
但生存地土壤的暴露不能再被允许,人类在动植物异变产物横行的世界间,用钢铁浇筑出一座新型城市,所有的幸存者汇聚在一起。
2057年,乐园正式诞生。
时明煦听到这里,终于开始觉得熟悉,他补充说:“动植物的双向异变一直持续到今天,并且愈发趋近于强化。惟有人类的畸变永远向下,没有诞生哪怕一个强化个体,像是——”
像是一条绵延百年、命运既定的种族灭绝之路。
“所以乐园要向民众隐瞒历史......但我们并非全无希望,”时明煦最终没有说出后半句,他的心脏沉坠,声音低哑,“夫人,灯塔已经掌握少许基因等级的遗传学规律,证明畸变存在被探寻的可行性。”
贝瑞莎满含鼓励地看着他:“你在知道真相后仍旧如此坚定,这很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