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明煦反应迅速,他止住自身脚步的同时,单臂环住沙珂,将她牢牢护在身前。
他们距离游行暴|乱的居民仅仅间隔一个转角,西西弗斯街道人声鼎沸。
但这会儿没有人注意到,转角处的石缝中,冒出一点点新鲜的绿色。
它太小了,即便色彩突兀,可仅需一滴水珠,就可以将它全部笼罩,实在脆弱得不堪一击。
“看来今天不该来西西弗斯街道,这里不安全,我先送你回去。”时明煦埋下头同沙珂讲话,他们背对小巷出口,黑色伞檐完全遮盖住两个人。
就在他们身后,讨伐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倏忽,不远处传来刺耳的机械长鸣,这种声音在雨天的穿透力远大于言语呼喊。
西西弗斯街道被迫逐渐安静下来,紧接着是车轮碾过道路的轰鸣声,临近后车窗内探出一只扩音器,一个年轻的男性声音响起,稍显急切。
“不要激动不要吵——大家都冷静一下!”
不用回头也知道,这一定是城防所的人前来维持秩序。
时明煦对此没有额外兴趣,他更想带沙珂安全离开,但后者显然不大情愿,小姑娘半张脸埋在他的风衣间,露出一只耳朵聆听西西弗斯街道。
下一瞬间,时明煦打消带沙珂强行离开的念头,因为他听见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是兰斯。
兰斯大概刚从城防所卡车上下来——但根据“凯恩斯小报”的内容,他这会儿明明更可能在九十三区万象制造城附近,追捕出逃的第178号实验体。
时明煦想起夹克男幽深灰暗的瞳孔,浮夸简陋的电子报纸毫无美感可言,一时间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不过现在看来,出事佣兵团所属的确就在西西弗斯街道,倒也不算骗得很彻底。
“请大家保持冷静,”兰斯的声音很平和,只是难掩轻微沙哑,他使用了扩音器,显然大家还算愿意听这位军方高层讲话,“合理提出诉求,避免双方对冲。”
“是你们军方先动的手!”不知是谁起了一嗓子,继而撕心裂肺地继续高呼,“军方随意杀人、滥用职权,却还要反过头来指责我们!”
“这分明是暴力镇压!”立即有一位中年男性附和,“兰斯上校,你们敢将枪口对准内城居民吗?”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将许多人的目光引向兰斯与自己。
这位中年男性干脆上前一步,立在了游行者与城防军之间,继续说下去:“内城居民的一切都优于我们,无论是基本人权保障、生存物资供给还是工作职能安排——外城能够同内城贡献点相比的岗位屈指可数,这是赤裸裸的歧视!”
“还有你,尊敬的兰斯上校——你们城防军有空来对付普通民众,可又有多少时间在应对怪物侵扰?”
他越说越激动,身体大幅侧转,倾向人群:“更多的时候,外城上千雇佣兵团深入野外,带回城市遗迹中的各种物资,维系乐园运转,城防军一共才去过几次野外?”
不少人露出义愤填膺的神色。
“回答你的问题,城防军的职能是保护乐园城市内部安全,并不参与野外物资搜寻。雨季植物生长速度加快,变异体入侵概率极高,最近城防所已经加强巡逻。”兰斯没有被他的情绪带偏,他冷静又克制地说,“维系城域区块间基本秩序,本就是城防军职责所在——我为方才的枪击事件感到抱歉,军方从不具有暴力剥夺民众合理诉求的权利。”
“如果你觉得城防军工作轻松、薪资丰厚,外城共19所城防所,欢迎你前来应聘。”兰斯面无表情。
人群逐渐缄默——其实只需稍稍冷静下来,就能明白城防军身上肩负的责任并不轻松。
兰斯毫不在意这种微妙的气氛:“开枪士兵目前已被控制,将暂时关押至看守所,等待完整事件调查结果,再做后续处理,决定是否开除、监|禁,以及同死者家属商议赔偿。”
“至于第一项控诉,有其不实之处。”兰斯的瞳孔是深蓝色,浸泡在雨中,像沉甸甸的湖泊,水珠从连尾四角星通讯器滴落时,他继续说,“内外城居民,除却生育权外,在基本人权保障方面并无任何区别,没有所谓的人种‘残次品’。”
“但请诸位牢记——《乐园法案》第一条规定:人类未来高于一切。”
人类未来高于一切。
乐园无法保证绝对一视同仁的资源供给,那会让整个庇护所供不应求,陷入超负荷运转。有限的资源必须优先给到高等级基因稳定者——他们的平均寿命更长、异变可能性更小,能够为乐园创造更多持续性价值。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完成生育指标。
在遥远的过去,黄金时代的一对夫妻平均生育2.1个孩子就可以维持人口稳定。
但在后灾难时代绵延一百余年后的今天,平均每位内城女性,需要孕育6.4个孩子,才能够维系乐园人口总数的基本稳定。
且这个对于内城女性而言格外可怖的数据,最近还有上浮突破6.5的趋势,因为高等级基因链持有者在新生儿中的占比又有所下降。
话不必说得这么清晰。兰斯将法案第一条抬上来,就足以平息人群的怒火。
毕竟乐园中所有人,都是内城女性的孩子。
游行者队伍沉默了一会儿,继而零星散开,但始终显得颓丧,甚至奄奄一息、脚步孱弱。
无数人消失在雨里。
兰斯这才得空,抹了一把湿淋淋的眼睫,将遮挡视线的雨珠扫下去。
他低头擦拭枪身时,方才那个最先举着扩音器呼喊的年轻卫兵举着伞凑过来,为长官递上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