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早春,背阴处的积雪还未化尽,傍晚时分,蹬着自行车仍有种刺骨寒意。
李建昆咬紧牙关,一口气从娘娘庙胡同颠到暂安小院,冻成狗就那么一会,总比钝刀子割肉好受。
他今儿上下午都有课,在燕园待了一整天,黄昏时到四合院陪二姐吃了顿晚饭,这不是寻思天还没黑透,过来看看蛤蟆镜的销售情况么。
“师虎师虎,你咋这个点过来?”
许桃端着一碗炸酱面,坐在窗后的工作台旁,吭哧吭哧吃着,看见李建昆忙招手。
“没事过来看看。对啦,你不忙的时候多去四合院找你大姐玩。”
“晓得晓得,不用伱说。”许桃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般。
她的活计相对自由,接到订单才开工,活不多的时候完全能合理分配时间。
“大哥,这真不行,您别为难我。”
“兄弟,帮帮忙吧,算我求您了!”
还未走到80百货,李建昆略显诧异,临近小院打烊没几分钟,里头竟然还有外人。
“诶?建昆来了!大哥,来来,我跟您讲哈,这位是我们主事的,你跟他谈。”
金彪瞧见李建昆从门口走进,犹如看到救星。
弄得李建昆一头雾水。
这时被金彪喊作大哥的人,眼神明亮,殷勤迎上来,双手抓起李建昆的右手,用力摇晃。
“您好您好,鄙人林敬民。”
李建昆上下打量着他,三十来岁,衣着得体,白白净净,戴一副铁框眼镜,看起来是个知识分子。
应付两句后,李建昆走到一旁,拉过金彪,小声询问什么情况。
金彪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他也是来批蛤蟆镜的,还是个大客户,不过他没钱。”
李建昆一脸无语,没钱叫什么大客户?
“他有房子,把房契拿过来了,做抵押。”金彪道。
这套操作虽说搁这年头,很有点骚,但其实放后世见怪不怪,李建昆甚至碰见过拿陵园墓地做抵押的,寻思也行啊,有房契在,不怕对方不给钱,不行就把房子过给他姐,正好免除被当作盲流的风险。
哪知金彪话还没说完。
“可房契是他老丈人的名字,倒确实是,他连他老丈人家的户口簿,还有他和他老婆的结婚证都拿过来了。”
李建昆咂摸一下,那就不靠谱了。
谁知道是不是他偷拿出来的?
狗屁倒灶的事,李建昆不愿意沾。
“今天蛤蟆镜出了多少?”
“差不多一千副吧,这不是被他耽搁了吗,具体的我还没统计。”
李建昆微微颔首,侧头望向林敬民,“大哥,我们这不是当铺啊,不好意思。”
说罢,踱步走向门外,准备去90百货看看。
林敬民却快步跟出来,央求着拦下他,“兄弟兄弟,通融一下嘛,我实在拿不出本钱,等货卖掉,我肯定一分不少把钱结给您。”
“大哥,没你这么做无本买卖的。”
“我…不是拿房契来了吗。”
“那是你的房子吗?要不然你把你老丈人带来,只要他说行,我立马给你办。”
林敬民接不上茬,能带来他不早带来了。
他老丈人要知道这事,非打断他的狗腿!
李建昆抬脚,但依然没走动,林敬民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兄弟,我不是坏人,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好不容易看到一个能翻身的机会,您帮我一把成吗,我这辈子都会感谢您!”
李建昆眉梢一挑,“放开。”
林敬民眸子里爬上血丝,竟缓缓跪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
“兄弟,实不相瞒,我原本都不想活了,看不到希望啊,今天偶然听说你们这儿能批麦克镜,您猜怎么着,我看这电视剧的时候,也在想,这墨镜市面上如果有,得卖疯!我想着最后搏一把,我唯一舍不得我的孩子。”
李建昆皱眉看着他,顶大个老爷们,哭得稀里哗啦。
这番真情流露如果是演的,只能说他的演技已臻化境。
确实遇上难事了。
“你先起来说!”
倒不是李建昆圣母心,只是前世好几次跌入谷底,那时他多希望有人能拉扯自己一把,比如08年金融危机,他在股市亏个底儿掉不说,以外贸为主的厂子,硬撑九个月没接到订单,只能破产倒闭。
致使他拢共欠下近千万的债务。
说实话,一度真的生出过寻死的心。
所以对于走投无路的感受,他十分容易共情。
但是要不要帮,他还是打算先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两分钟后,二人蹲在墙边,各抽一根烟,林敬民缓缓说起自己的经历。
“你听我口音就知道,我不是京城本地人,我祖籍在洛阳,以前是一拖厂的会计……”
“等等,一拖?造东方红拖拉机的那个?”
林敬民点点头。
李建昆诧异,重新审视他一番,这家工厂可不简单,建国初百废待兴,举全国之力从各地抽调专家、高级技工,于工业重镇洛阳建造,是
听听它的全名就知道——中国
他还是有点不敢置信,“你说你…以前是一拖厂的…会计?”
林敬民自嘲一笑,“看着不像对吧,但陈年往事,我骗你有什么意思?我是接我父亲的班,从小学的会计。”
“你这么好的单位,这么好的职务,怎么跑到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