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武三十四年秋,重阳渐近,金黄的落叶铺满了宫道上,任小太监日日打扫也扫不干净,就像这大地的生机一样,随着秋色渐深,一点一点缓缓散去。
远处重华殿外传来了生生诵经声,这半月来成武帝下旨召了京中几乎所有皇家庙宇的和尚,所有道观的道长到宫中诵经,做法事道场为永安侯祈福。
议政宫外黑压压地跪了一群朝臣,因为成武帝已经有近半月没有临朝了,宫中如今不像宫中,像是一个巨大的寺庙和道观,太子此刻巡铁轨未回,朝中官员皆围着当朝首辅周书循,但是这位首辅却一反常态地沉默,只一个人坐在内阁不言不语。
朝臣一波一波地到议政宫外跪着,请陛下临朝。
正阳宫偏殿中几乎所有太医皆在此当值,药味儿弥漫在整个宫中,风都不曾吹散,正殿中重重帷幔掩落下,内室中的药味儿更加浓郁,混着安神香的味道。
阵阵低弱无力的咳声从帷幔中传出,那是气血衰竭的再无力支撑的声音,而多日不曾临朝的成武帝此刻就坐在榻边,搂着那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爱人,宋离心脉衰竭,平躺下便喘不过气来,李崇便一直靠着搂着他。
咳声牵扯着人从昏睡中醒来,眼前的黑雾弥漫,几乎是在宋离意识苏醒的那一刻便感受到了一个温暖的暖意从手掌中传来,渐渐驱散了他心中的不安。
李崇见他醒来收敛了全部的神色,面上再一次带上了日日对着爱人的笑意,他低头吻了一下那人花白的发丝,尽量声音平缓地出声:
“醒了?睡的好吗?”
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宋离的面上是再休息也无法遮掩的疲惫,深深凹陷的脸颊让他看起来再无生机,唇上找不到半丝血色,唯有那双眼眸在看向李崇的时候温柔如初,他想说什么,却被呛咳声打断,李崇帮他顺着心口,声音极轻地劝着:
“不着急,缓缓。”
一边的候着的太医过来把脉,其实谁都知道,宋离能撑到此刻都是靠着不计代价的名贵药吊着,如今除了不断加大药量去维系他仅剩的生机,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外面传话的太监在外面急的团团转,却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进去。
宋离微微用力回握了李崇的手,用尽力气回了他一个字:
“好。”
李崇听到他的声音,却是一股难以压制的泪意涌上眼眶,宋离和他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怕这是最后一句,但是他不敢说,他知道他终将面对那最可怕的结局,但是他要安心地送宋离走,他不敢让他知道他有多害怕,他有多不舍,他怕宋离担心他。
但是那微微颤抖的怀抱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宋离?生老病死,爱别离,任谁也逃脱不掉。
外面通报的太监鼓起了勇气还是进来了,直接跪在远处:
“陛,陛下,议政宫外跪了好些大人。”
宋离咳得有些喘不过气,听到这声音却也勉力抬头,李崇抬眼,眼底一片的红血丝:
“跪
跪跪(),他们就知道用跪来逼朕?[((),让禁军都给朕轰出去,太子回来之前一个朝臣也不准放进宫,谁也别来碍朕的眼。”
胸腔撕扯的痛意让宋离每次呼吸都像是有刀子在划一样,咳声让他说不出话,他只能轻轻扯了一下李崇的衣袖,力道极轻。
李崇抱紧了他,听着那个衰弱已极的声音:
“别轰啊...”
宋离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希望李崇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所以这几日李崇不曾上朝,他也自私地不曾劝过,只是将朝臣都轰出去,若是跪在宫墙外面岂不是更难看?
李崇吻了一下他的面颊,像是从前无数次应他的话一样,放轻了声音亲了一下他的鬓边开口:
“好,听你的,不轰,让他们都在那跪着吧。”
宋离冰白的手覆在了李崇的手上:
“我想...看看你。”
李崇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哽咽声尽数吞下,他扶着怀里的人靠在身后的软枕上,然后才起身坐到了他的面前,宋离瘦了太多,甚至已经有些脱了像,但是在他眼里这人还是最好看的人,宋离轻轻抬眼,有些浑浊的目光在触及眼前人的时候,还是露出了一丝光亮。
每一寸目光都带着极致的眷恋和不舍,描绘着眼前人的模样,想要将这一幕深深刻在心底,李崇此刻最怕和他对视,他不敢看向那双眼睛,更怕宋离会说出什么话来,他只希望时间就能停留在这里,哪怕是此刻都好,至少他能永远留住宋离。
“钧儿,小...咳咳...小石头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今晚就能到。”
李钧和小石头是傍晚回宫的,两人均是打马入宫,甚至没有在宫门口停留,到正阳宫的时候发现周书循一家也在这里,宋离在小石头十六岁的时候便告诉了他他的身份,此刻两人都是风尘仆仆:
“叔父,我父亲他怎么样了?”
宋离晚间醒来便看到了惦记的几个孩子,眉眼都柔和了不少,李崇一直陪着他:
“看,一个个的不都好好的,就你爱操心。”
宋离没什么力气说话,几个孩子便凑到了他的榻前,一个个勉强堆着笑脸和他说着一路的见闻,直到宋离再次昏睡过去。
周书循一个人坐在外间,这位当朝首辅此刻面上再没了从前的青涩,他早已经学会收敛起全部的情绪了,现在他只是目光呆滞地坐着,面上再没有了任何的精神。
宋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精神却好了很多,这样的精神却让李崇心里害怕到了极点:
“憬琛,我们一家一块儿吃顿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