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吴国是为州来而战,而今州来已收入囊中。今年,吴又轻松灭了巢、钟离。这一路,可说是顺风顺水,所向披靡。我料定,他们一定会乘胜追击,对我国发动更频繁更大规模的战役。”沈尹戌看了看窗外,阴云密布,似乎马上就会焖出雨来。
“难怪父亲总是愁思满腹,原来是为更大的战役更激烈的冲突忧心。”沈诸梁似乎有些理解父亲的抑郁愤懑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沈尹戌语重心长道:“这就是我反对筑城的原因。当务之急是着手全面整治,而不是头痛医头,脚疼医脚。吴国的国运正处上升期,他们的君王有野心有谋略,有气势有毅力,一战下两城就是未来大规模战役的预演。”
“鼠目寸光者比比皆是,目光长远者凤毛麟角。”噼噼啪啪的雨柱,把树桩打得声声作响,沈诸梁感叹道:“所谓曲高和寡,难怪父亲总觉得孤掌难鸣。”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你看帝王将相、王公世卿,有几人一帆风顺?所以啊——”沈尹戌释然一笑,“你爹我已经慢慢想明白,话我会继续说,直言还需进,但得大王采纳一言。若是不理不睬,我已尽了为臣职责,不枉占据职份,也无怨无悔了。”
“不怕,爹还有我这个仰望教诲,虔心求学的徒儿。”沈诸梁展颜一笑,“待我将来再去说,总会有愿意听的。”
“好好好。”沈尹戌大笑。
“还是回到我国与吴国的争端上来吧。”
“好,言归正传。”沈尹戌收敛笑容,一本正经道:“追溯从前,总结当下,意在展望前路,提前防备。可是,人的眼界见识毕竟有限,有得片断者,有得全貌者,所见不同,所得亦不同。”
“何所见,何所得?”
“凡持国,太上知始,其次知终,其次知中。三者不能,国必危,身必穷。”
“何解?”
“若要守住国家,最上等的智慧是洞察事情的开端,其次是预见到事情的结局,再次是随着事情的发展了解它。如果这三样一样都做不到,国家便会陷入危险,个人也会身处窘境。”
“洞察开端?是不是在事件未发生时,已经提前预知,防患于未然,未雨绸缪?”说完,沈诸梁看向父亲。
“正是。”沈尹戌点头表示赞许。“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智者能见微知著,观叶知秋。”
“至于预见到结局——”沈诸梁歪着头努力思索,“目睹事情发展,事先预想到最坏的可能,提前防范,防止事态扩大?”
“正解。”沈尹戌补充道:“好比卑梁的冲突,两地民众你来我往,矛盾不断升级。身为县邑,就该马上出手,将事态控制住,而不是任其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至于说追随事情的发展——”沈诸梁低头想了想,说道:“若是事情已经发展到崩溃的边缘,悬崖勒马,将损害减至最轻。”
“好比处置太子建。无论如何,她的母亲没有错。既然没有名分给她,儿子又已逃离,就该将她妥善安置,而不是任其自生自灭,心怀怨恨。毕竟,有过妇人因恨助敌攻城的先例。”沈尹戌说道。
沈尹戌口中的先例,说的是之前提及的莒国那名丈夫被冤杀后结绳为生的寡妇。齐国攻打莒国时,是她抛出绳索助齐军爬上城墙,攻取了纪鄣城。
女子虽弱,尤其是奉行男尊女卑伦理观念的时代,地位更是低下。即便如此,她们被压迫后爆发的战斗力仍不容小觑。
不同于男子诉诸武力解决困境,她们往往更隐忍,手段更灵活。不必刀不用剑,只要开门迎敌,就能对本国造成极大的破坏,达到报复的目的。
“这么一看,至今为止,我国是三样都没做到呢。”思及此,沈诸梁也忍不住担忧起来。
“由此可见,你爹并非杞人忧天。”沈尹戌自我解嘲道:“众人皆醉我独醒,所以被斥为异类。现在看来,多了你这个帮手,爹不是孤军作战了。”
“上阵父子兵,好说,好说。”沈诸梁笑着说道。
“《孝经》有云:‘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沈尹戌含笑看着儿子,“吃透这段话的精髓,才算本事。”
“高却不倾危,就能长期保住尊贵;满却不外溢,就能长期保住富足。富贵不离身,方能保住国家,使人民和谐共处。”说着,沈诸梁顿了顿,问道:“可是,孩儿还是一事不明,为何要富贵不离身,才能保社稷人民?”
“天子王侯,富有国家,地位尊贵,才能调动人力财用。惟有如此,其身方可周全,社稷才能稳固。”沈尹戌解释道。
“这么一对照,似乎我国也不具备。”沈诸梁皱着眉头。
“盛气凌人,志得意满,自以为是,每一样都是兴国大忌。”沈尹戌说道:“然而,得失存亡之道,并非高山与深溪,白垩与黑漆,一目了然,清晰可见。看似可知,其实不知;看似可见,其实不见。”
“那要如何才能分辨?”
“治乱存亡的征兆,和早春枝头刚冒出的嫩芽一般,不细看,根本难以察觉。所以,要察知细节,必须观察入微,以小见大。”
“如何以小见大?”沈诸梁问。
“鲁国国君颁布了一条法令——只要发现鲁国人在别的诸侯国当奴仆,若能赎回,把人带回鲁国,赎金可从国库中支取。不仅如此,助鲁人归国者还能得到额外的赏赐。”
“鲁国有位经营有道的商贾名叫端木赐(子贡),听说这则消息后,发动家丁小厮去往各诸侯国,赎回大量鲁国人。归国后,他却拒绝支取赎金,赏赐也是一概不收。”陈述完故事,沈尹戌看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