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回来了。”秋冬时节天黑得早,日头刚下,转眼就暮色四合,雾霭沉沉。
“可回来了。”埋头裁剪布料的阿奴一下子站起来,大步走到儿子身旁,抬头仰视他,一点点的打量,生怕这一出去受了什么损伤。
“娘,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毕竟还是个孩子,母亲的担忧在他眼中毫无必要,他只知道自己饿了。
“哦——”阿奴马上反应过来,赶紧转身从布袋里拿出一块东西,一面揭开,一面说道:“下午干爹请厨子帮忙烙的饼,还热乎着呢。”
“哇,好好吃。”接过表面撒满香葱的馍,少年一口咬住,忍不住发出惊叹声:“好香,好好吃。”
“慢慢吃,小心别噎着。”阿奴递过一碗水,交到少年手中。
“咕咕”几声,一碗水很快见底,两块馍也全数下肚。少年往床上一靠,闭上眼睛,伸个懒腰,困恹恹的想睡。
“告诉娘,今天表现如何?有没有被”她停了停看向门,压低声音问道:“你爹有没有为难你?”
“想要为难也要看他的本事,哼”少年翻身向里,把铺盖一卷,把头一埋,天气冷,只想躲在被子里。
阿奴一听,两眼放光,一下贴近儿子,靠在他的背上,“那是很满意喽?”
“也没有只是”少年的头埋在被子里,声音含糊不清。
“给娘说清楚。”阿奴急着扒拉儿子的肩膀,用力把他翻过来面对自己。
“哎哟,娘,折腾了一天,你就不能让我好好歇歇吗?”
“折腾?怎么个折腾?”语气满是焦急。
“就是把我晾了半日,然后问东问西,接着又舞剑,最后命我离开。”
“没夸你?”她儿子聪敏过人,怎会有人不识货?
“哎,娘你太不了解爹了。”看样子不把话说清楚,娘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少年索性翻身下床,坐直身体说话。
“此话何解?”
“堂堂晋国上卿,赵府的大家长,怎么会轻易把情绪透露给别人呢?”
“那他为何要隐瞒?”
“如果像个小孩子,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威严何在?”
“可你不是别人啊,你是他的”
“那也不行啊。”少年想了想,又道:“现在有两个可能,一是爹认了我,二是仍然不认。娘觉得哪样好?”
“这怎么说起这个?”阿奴显然不愿意提这个问题。
“如果爹不想认我,大可以上次之后再也不见,为何要大费周章,又是文试又是武试?”
阿奴心里一惊,想不到孩子心思如此细腻,平时里看他大大咧咧的,原来已长成大人,学会七拐十八弯的了。
“如果要认,为何不让你跟其它兄弟一道比试?偏偏要单独考问?”阿奴反问。
“这可能爹心里也不确定吧。”少年挠挠头,想了想,又道:“我能感觉到,今天过后,爹的心意动摇了。”
“何以见得?”
“我应答如流,剑术又精巧,不说超过八位哥哥,至少也是不分伯仲吧?”
“既是没有超越,已有八位在前,为何要多余认你?”
“我我我”少年登时哑口无言,被久于世故的老娘问住了。
“为何娘如此排拒我和爹相认?”少年马上反击。
“不是排拒,是不敢。”说到此处,阿奴又是唉声又是叹气。“你是娘亲生的,难道娘不想你跟个少爷似的,锦衣玉食,仆僮成群,十指不沾阳春水?”
“那是?”
“你知不知道,你爹的夫人、偏房、妾一共六位,把只生女儿的排除,一共有五位有儿子。母凭子贵你有听过吧?她们在赵府的地位享受,取决于她们儿子的爵位官职。”
“我我也可以为娘争取这些啊。”
“正是因为你有这个心,对她们来说便是威胁。”
“难道就因为这个,我们只能低人一等,一辈子做牛做马?”少年的好胜心被激起,面色涨得通红,说道:“打从我出生,他就没来看过我。若说他不知道就算了,可是既然已经知道,给娘一个哪怕最低微的妾身,让我们三餐无忧,他也没什么损失啊,其它夫人也不会因此少一顿饭。”
“你说的是现在,她们看的是将来。”
“将来又如何?各自做好各自的事,为国效力有许多位置,难道就多我一人无法容纳?”
“国家可以容纳,她们无法接纳。”
“她们为什么可以这样?”
“因为尊卑等级。”
最后六个字成功的让少年闭上嘴,他无言以对。是,娘是他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人,给了他生命,抚育他长大,是他唯一依赖依恋的人。
可是,对他爹而言,她只是他生命中诸多流连过的女子之一,甚至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如果不是偶尔发现他的存在,他们只是主子和下人的关系而已。
对于爹的那些女人而言,他和娘是他们的竞争对手,跟战场上的敌人一样,各自为战,剑拔弩张。他们前进一寸,对方的阵地就失守一寸,反之,他们的后退等于对方的前进。他们之前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他们一生为之奋斗的是他爹给他们划归的领地爵禄。
想多拿点,必须俘获他爹的心,要他点头,有他首肯,他们就能讨多一些。万一他一个不高兴,他们也只得听任他发落。他们的得失喜悲全部由他一人操控,他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天!
就算没有进入金字塔尖的竞争,作为一名仆役,命运同样由人操控。赵府的总管掌握他们的去留得失,中间还有许多角色也可以让他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