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花色渐褪春将暮,女儿河畔流水绿萦,落红纷纷。
金陵城人皆都去往郊外赏春游玩,画春楼上,今日不是开坛讲授之日,却从楼上隐隐约约传来了笛声,还有踏步之声。
忽然,笛声却戛然而止。
“蕖香,你怎地又走神了?”
苏昆生听了下来,用手中的萧,敲了一下蕖香的脑袋。
蕖香捂着脑门“哎唷”一声,这才回过神来,面有歉意地说道:“苏先生,对不起,我再重新跳一遍。”
原来,自蕖香那日向苏昆生老老实实地唱过一回歌后,苏昆生便让她每旬单独来两次,独自演习一曲新曲,名为《凤来舞》。
这首《凤来舞》,与别的歌舞大不相同,它不是什么歌曲,而是一支剑曲。演习之人,所舞时用的不是什么绫罗绸缎,也不是什么扇子,而是一柄寒光粼粼的剑!
蕖香第一次接触到这首剑曲,虽只是残曲,既惊讶于这首剑曲雄浑气势,也自感这首剑曲和苏先生以往所做清丽婉约的曲调大不相同,便好奇地问过苏昆生,这首曲子为何人所作。
苏昆生只是淡淡一笑,面上有缅怀之色,抚着胡须说道:“此曲是一位故人所作。”
……
听苏先生说,他曾亲眼看到过这位故人跳过这首《凤来舞》,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比之寻常舞曲,更多了几分“凤凰非梧桐不栖”的不凡气概。
只可惜,那位故人只跳过一次,便再也没跳过了。此后世事变迁,那位故人不幸早逝,这一曲《凤来舞》就失传了。
虽然苏昆生并未说那位故人的名字,但不知为何,蕖香总觉得,苏先生口中的那位故人,一定是一位女子。
如今,苏昆生只是凭借着记忆,让蕖香重现这一曲《凤来舞》,曲谱、舞步来来回回改变,至今也没个定数。
再加上这一曲《凤来舞》难度颇大,又需舞剑,蕖香演习了半月之久,却还是十分生疏。
这日练习许久,蕖香舞剑舞的手腕翻得直酸,可她还是要坚持继续练下去。
苏昆生却喊住她,说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也乏了,你也歇一歇。蕖香,三心二意可是练不好此曲的,你近来,可有心事?”
蕖香紧锁眉头,点了点头。
自莺莺姐姐离去后,无人照拂,蕖香的日子本就不好过了。
加之近来凤妈妈一病不起,整日卧床。楚云阁一干大小事项,都由绿柳掌管,她就更苦了。
绿柳明里暗里作践她不说,甚至动去了想要将她趁着凤妈妈糊涂不醒事的时候,将她发卖到最下贱的窠子里去的心思。
幸亏苏先生出面,点名指姓地说要蕖香继续跟他学唱,这才打消了绿柳偷偷发卖她的念头。
这些事让她已经忧心忡忡了,更要紧的是,她还忧虑着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珠儿。
那日,她被珠儿的那一番“没钱了就去做小倌儿”的这一番话气得要死。
自从她被卖到了女儿河,天天想着如何脱身,这个珠儿倒好,竟然要自己到兔儿巷到小倌儿。
她实在想不明白,好好的男儿,有手有脚,干什么不行,怎会自轻自贱到如此地步。
因而,一怒之下,便说了那一番绝情的话来。
但自从那日骂了他之后,她也有些担心,万一这珠儿真的当了小倌儿,或者是走上了歧途,她该如何向死去的阿娘交代。毕竟,珠儿可是阿娘李素珍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啊。
每每思及此事,她心中又是哀叹,又是生气,又是忧虑,又是懊悔,一连半月,她都没有睡好觉,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苏昆生自然察觉到她的异样,便问是何缘故。
蕖香便向他告知了珠儿一事。
苏昆生听罢,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沉默了片刻,出声问道:“蕖香,以你之见,这一切是谁的错?”
蕖香一怔,脱口而出,“这自然是珠儿自己的错,他若是不偷不赌,好好靠着自己的手艺过活,虽是穷苦,到底也是堂堂正正做人。”
苏昆生听罢,微微一笑,抚着胡须道:“你到底是个年轻孩子,看所有的事情,非黑即白。”
“我且问你,若你是珠儿,从小耳濡目染,跟着那糟糠的爹只会偷和赌,别的一概不会,你还会觉得,自己当真能够靠着自己的双手去吃饭吗?”
蕖香一怔,说不出话来了。
她身在楚云阁那个大火坑里,亲眼目睹了许多随波逐流的女子,哪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想当初,若非阿娘在世时,常常教导她身为女子要自尊自重的道理,她恐怕觉得被卖入到这女儿河,吃穿不愁,还是一件好事咧!
再者,自她到了那腌臜的楚云阁,若非她恰好又和素素结拜为姊妹,跟着她念书识字,明道理懂是非,恐怕她早就和寻常女子一样,随波逐流了。
再者,假如她没有遇到陆丽仙这般桀骜不驯的主子,又见识了碧桃姐姐悲惨的下场,举目无亲的她恐怕早就放弃逃走的念想了,堕入风尘之中,再也挣不起来了。
如此想来,她被卖入女儿河虽不幸,但她因有一个好阿娘、好姊妹、好主子,却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倘若没有阿娘、素素、陆丽仙,她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恐怕早就认命了,随波逐流,每日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罢了。
若她如此,她还能轻飘飘地说出一句“为人在世,就要自尊自爱,堂堂正正做人的大话”来吗?
想当初,阿娘死后,珠儿不过才两三岁的小豆丁。
后来她走后,珠儿跟着陈老五和徐婆子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