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苏桓问我。
我刚要回答,周嘉宁却咳了一声,而后垂下眼,轻声道:“木香师傅是如意为我请来的大夫,大人可是介怀?”
苏桓循声朝周嘉宁望去,怕惊了人一般轻声道:“嘉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担心你。”
周嘉宁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而后别过脸去:“多谢大人关心,我这里没什么事,大人还请去歇息吧,不要让我扰了大人的清幽。”
她一口一个大人,字里行间都是推拒,连正眼都未曾分给他一毫,想来对其也是极为不耐。
苏桓自然也看了出来,他望着周嘉宁的眼里似乎有千百句话要说,可他也只是沉默地背过身,而后一步步离开了这个院子。我观他背影,不知怎的觉得甚为狼狈,不像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官,反倒像只回不了家的落水狗。
周嘉宁冲我笑,只那笑看起来甚是无力,她盯着自己被他握过的手,而后对我说:“他是我的夫君,翰林院院士,也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苏桓。”
我点头,盘腿坐在她身侧,问她:“你爱他,是不是?”
周嘉宁摇头,又伸手示意如意将她扶起,她靠坐在床榻上,像是陷入回忆那般同我说:“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不爱了,这份爱困了我太多年,而今我太累了,只想回家。你说若我把这真心给你,以后我见着他,可会忘了他?”
我想了想,道:“我也不知,约莫是会的,即便是见着你也不会爱他,那忘了与否又有何重要呢?”
周嘉宁张了张口,失笑道:“总归还是忘了好,我的孩子死了呢,若是不忘,日子就太苦了。”
我是个没有心的妖怪,自然不知道这丧子之痛于人而言是钻心之痛,尤其那孩子还是因其夫君之过而死,只会痛上加痛,剥皮抽筋拔舌炼狱也不足匹敌。
梦境中所见之景又浮现在我眼前,我有些好奇,问道:“那日诗会上他既已拒绝了你,为何你还要爱他?”
于是周嘉宁同我说起了另一件事。
周嘉宁十岁时,周家一行人来庄子里避暑,庄子环境清幽,是耐凉的好去处,只是略有偏僻,尤其到了夏日,常有蛇虫野兽骚扰。嘉宁幼时贪玩,又见着许多往常在宅子里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一门心思全都扑在了玩乐上,天黑了也不知足,瞒着家人半夜偷溜了出去,只为了寻那在黑夜里也会发光的萤火虫。
捉到一半,丛林中忽然传来一声野兽的吼声,嘉宁转头望去,瞧见了一双放光的眼睛,她吓破了胆,腿软趴趴的使不上力,整个人狼狈地摔倒在地上,痛得她哭出了声,放萤火虫的布袋子也砸在了地上,里头的萤火虫尽数溜了出来,嘉宁想着自己怕是多半活不了了,心里暗骂贪玩的自己,又求着老天爷能救她一命,以后她定会好好报答。
一片黑暗中,苏桓出现了,十三岁的少年身姿挺拔,面目坚毅,身后背着一篓箭,如天神一般来到了她面前。
周嘉宁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苏桓,穿着一身黑衣,乌发如墨般被束于脑后,没有了学堂里的清俊儒雅,却生出了比那清俊文雅更夺人心魄的潇洒不凡,他站在摔倒的周嘉宁面前,弯下腰来,向她伸出了手:“周嘉宁??你怎么在这里?夜里危险,我送你回去。”
周嘉宁握住了他的手,却又因为摔疼了脚而走不动路,苏桓便放下了身后的箭篓,弯腰把她背在了身后,周嘉宁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声线颤抖:“苏桓哥哥,我怕。”
一向沉默的苏桓难得哄她,那话却比漫天的萤火虫还要令她难忘,他背着她,轻声道:“嘉宁妹妹,别怕,我会带你回去的。”
周嘉宁不知道身后那双放光的眼睛是不是还在盯着自己,她望着苏桓变成火把的箭矢,懵懵懂懂地觉得自己那颗心也被照亮了,上面满满当当写着两个字,苏桓。
她从未这么近地见过他,也从未这么近地靠着他,此刻趴在他的背上,走过泥泞,走过黑暗,走过恐惧,从此她的心上便住了一个叫苏桓的男人。
回到了庄子,周嘉宁还未来得及向他道谢他便又消失了。周嘉宁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庄子附近有一猎户,是苏桓的义父,苏桓那日来此也是为了检查捕兽用的陷阱,这更让周嘉宁信了她与苏桓的缘分。
一纸婚书,青梅竹马,救命之恩,她与苏桓不是天定的夫妻,谁是呢?
说到这里,周嘉宁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如意见状立马红了眼,道:“小姐,如意求您,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想那些伤心事了,奴婢心疼,奴婢心疼啊!”
周嘉宁抬手摸了摸如意的脑袋,温柔地说道:“如意,那些都过去了,只是说说而已,不碍事的。”
我不知如意为何会如此激动,眼睛竟红得像只兔子,她咬着牙,痛声道:“怎么会过去?小姐,咱们不该来京城的,这里一点都不好。”
周嘉宁只好继续哄她:“在哪处都一样的,我只是不该嫁给他。”
或许是又说到了苏桓,周嘉宁看向我,问:“木香师傅,你还要入梦吗?我想早些回家。”
我点点头,周嘉宁便闭上了眼,我又一次进到了她的梦中,还是那晚的月亮,苏桓站在周嘉宁面前,沉默地望着她的眼泪。
“为何呢?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晶莹的泪珠顺着周嘉宁那张欺霜赛雪的脸落下,一句话里含着三分委屈,三分悲伤,四分不解。
苏桓道:“不是你不好,而是我无心情爱,抱歉。”
周嘉宁以为他有了心仪的女子,却不想是这个原因,落在悬崖边的心又有了一息尚存,她抬手擦了擦眼泪,道:“那我会等你的,等你愿意喜欢我的那一天。”
这话说得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