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教坊里重归平素的安稳,陆修这儿却仍难得清净。
依旧是韦氏闹的。
上回掐着陆修回京的日子请陈家母女到府里作客,却没能留住陆修,反而在儿子院门前吃了闭门羹后,韦氏很是气闷了一阵子。
直到这几天才算缓过来。
而后,便又忍不住操心起儿子的婚事,蠢蠢欲动起来。
这日陆修回府较早,到祖母那里陪着用了晚饭,饭后正要回住处,便被韦氏拉到了旁边。
“你舅舅前儿送来请帖,是为你表弟的婚事。他比你还小三岁,如今婚事都定了,过些日子就能娶进门。再瞧瞧你,”韦氏打量着儿子的身板,气道:“这样好的家底姿貌,想跟我结亲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偏你跟个和尚似的不近女色,让我操碎了心。”
“你祖母年纪大了,身边少个逗趣的人,原该早些娶个新妇进来繁衍子嗣,也给她老人家添些乐趣的。”
“我就你这么个儿子,不操心你,难道去操心你堂弟?”
韦氏见陆修摆弄着窗边放的一把琴,听得心不在焉,不免就给他压起了担子,“你可是府里的嫡长孙,原该替长辈分忧,给弟弟妹妹做表率的!二房的骊儿到了说亲的年纪,月生也一年年长大了,你若还不成亲,岂不是叫你婶子难办?”
“月生才十二岁。”陆修道。
韦氏气得跺脚,“那骊儿呢,她年满十六,也该说亲出阁了,难道要为你耽搁着不成!”
“二叔和二婶都说过,婚事不讲究先后,他们自有打算。”陆修早将这些都探明白了。
韦氏被堵得没话说,抬手就想揍他。
陆修脚步微挪,赶在她抬胳膊前就挪到灯架旁边去了。
韦氏拿他没办法,只好放狠话,“我不管你这些借口!卫国公府是个好人家,我是看准了的。上回你闹得人家脸上过不去,这回他家设宴,特地送了请帖过来,过些天你务必跟我去。若不然,就别认我这个母亲了!”
说罢,带着嬷嬷拂袖就走。
陆修望着消失在暗夜的那道背影,揉了揉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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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卫国公府那可有可无的宴席,陆修挂心的却是旁的。
这日后晌将衙署的事料理完,瞧着天色尚早,便推拒了钟庭玉喊他喝酒的邀约,换了身衣裳,带着长随易简前往内狱。
——去瞧瞧那位骄横莽撞的苗氏。
管事将苗氏叫到跟前时,她身上穿着身半新不旧棉布衣裳,一双手有些发红。昂贵耀目的钗簪玉环尽被卸去,她自获罪后心中怨愤难以安寝,几天折腾下来,活生生像老了十岁。
见着陆修,苗氏虽不敢闹,却仍压着声音愤愤道:“姓陆的,咱们从前无怨无仇,你把我弄到这鬼地方还不够,今天又是来耍的什么威风!”
旁边易简闻言沉了脸,“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世子爷。”
“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若不是你横插一脚,事情早就结了。”苗氏憋着怨气,见陆修穷追不舍,不由道:“姓陆的,莫不是你跟外教坊那些狐狸精有什么勾当,才紧咬着我不放,非得去皇上跟前搬弄是非!”
这话说得难听,易简立马皱眉,就想斥她安分些。
却见陆修微微侧目,“你恨外教坊?”
“都是些不要脸的低贱胚子,人前装得多光鲜,背后还不是跟那些……见不得人的一个德行!”苗氏毕竟曾为官妇,就算骂起人来口无遮拦,到底没能将“卖身的”三个字说出口。
陆修却猜出来了,不由沉眉觑向苗氏。
“是谁跟你说她们行事不正,让你恨到这地步?”
风拂过廊下,卷动玄色外裳,男人负手而立时身姿岿然,没拿审案时的威仪来压她,只瞥了眼不远处躬身候着的內狱管事。
苗氏见状,竟自往后缩了缩。
这句话,在将她送进内狱的那一日,陆修其实问过一次。
只不过那时她骄横惯了,哪怕被永熙帝亲口定了罪行,也还幻想着姐姐能设法转圜救她出去,愣是没有低头服软。
彼时陆修轻轻揭过,也不曾多说。
谁知今日他竟又来了?
从前的骄横在进了内狱后早已磨得干干净净,管事们一通狠辣手段使出来,别说是燕王妃的亲妹妹,即便是皇后的亲妹妹,恐怕也不曾手软。苗氏身在囹圄,吃够苦头后,终于明白姐姐已无能为力,哪还有跟管事硬犟的傲气?
见那管事抬头看过来,似随时听候陆修的命令,她下意识抱紧了尚未愈合的伤处,迟疑着开了口。
“是外教坊的人说的。”
“那次宴席,永安伯府请了外教坊去侍宴,我恰好听到她们私下议论,说谢玉奴那贱婢不敢在教坊乱来,却偷偷跟贺谦狗贼去了外头,整日整夜地纠缠在一处。谢玉奴回去还暗中夸耀,说贺谦许诺了她,往后要纳她当妾,好生养着。”
苗氏想起当时那场景,仍恨得咬牙切齿,“若他们只是喝酒听曲便罢,闹到这地步,我哪能咽下这口气!”
“少不得要给个教训,让他们知道厉害。”
寒风吹得她瑟瑟发抖,那张脸上却仍有怒火隐隐。
陆修眸色微动,“是谁在议论?”
“她们在屋里关着窗,我也不知是谁。”
“记得声音吗?”
“我当时气得发疯,只想找贺谦和谢玉奴算账,倒没记住那声音。”苗氏垂着头,两只手藏在袖中摩擦取暖,回想了半晌才道:“声音低低柔柔,像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旁的就不记得了。”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