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里门扇紧掩,唯有博山炉上香炉袅袅。陆修脸上是惯常的清冷,步入旁边的茶室端然坐下,看澜音摆好了茶具备水温壶,而后再拿茶叶。
她的手生得很漂亮,十指纤秀白皙,熟稔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悦目。
茶室里光线微昏,两人都没说话。
澜音自忖他出自公府,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天底下的奇珍异宝都见过,这点茶叶的来处更不必她赘述。且她摸不准陆修的心思,也不敢乱说话造次,便只认真冲泡。
直等茶汤泡好,才微微抬身,将袅袅浮香的茶杯送到他面前,“大人请喝茶。”
细润柔美的白瓷杯,并无半点纹饰,仅形貌就足够悦目。
而她双手端着精巧的小茶盘,拇指指盖如玉,透出浅淡的粉色,手指的色泽几与那白瓷无异。
陆修闭目,细品茶香。
细算起来,两人认识的时日也不算短,这还是她头一会在他面前这般温柔安静。而此刻茶室雅致,淡香氤氲,她的唇边噙着笑,珠钗垂鬓,衣裙锦绣,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淮南那个被捧在掌心、姿容娇丽的漂亮小姑娘。
但今时毕竟不同往日。
陆修张开眼,压住翻起的记忆,茶杯放回她面前时,开口道:“谢玉奴那案子,你可知苗氏为何动了歹心?”
澜音原本要斟茶,闻言动作微顿。
命案闹出来后,谢玉奴跟贺谦的事便被外教坊众人议论了个底朝天。据她所知,两人确有私情,但只限于赏曲,尚未越过雷池。
“大人这是查出了什么?”她壮着胆子问。
“苗氏出手害人是受了挑唆,那人就在外教坊。”陆修淡声。
澜音闻言微惊,想起上回陆修审问她之后曾提醒说外教坊鱼龙混杂,让她往后谨慎些。心思震动之际,一时忘了炭炉上水壶鼎沸,伸手去拿时碰错了地方,烫得她赶紧缩手。
陆修目光为之一紧,旋即收回视线,道:“据苗氏说,那人声音低柔。”
“还有旁的线索吗?”
“没了。”陆修平素极少跟人透露案件内情,这回已是破例。说完,待澜音呈上第二杯茶,又道:“你猜,挑唆那人用意何在。”
“没有旁的头绪,我也猜不准。不过,外教坊里虽有待人和气的,也有费尽心思想进内教坊的。乐部以闻溪姐姐为首,她原有机会选进去,后来设法推了,亲近些的都知道。原先出挑的那位前几个月已进了内教坊,再算下来,就该轮到谢玉奴了。”
说到此处,澜音眉心微微一跳,“莫不是她挡了别人的路?”
陆修没做声,只静静看着她。
澜音对上他深邃目光,心中暗惊。
乐部的人不少,但出挑的就那么几个,要说声音低低柔柔的,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平素看着乖巧胆小的周小萤。
不过那人既藏了蓄意挑唆的心思,未必不会伪装语气,一时间倒不宜过分揣测。
往后多留意也就是了。
澜音摩挲着茶杯,忽而又喃喃道:“外教坊尚且如此,也不知堂姐在宫里过得如何。”
陆修见她主动提起这茬,就势问道:“说起来,令祖父去楚州前险些拜相,在京城待的时日不短,想必也有几个旧友。怎么如今都避之不及,眼瞧着你们落难,连问都不问一声?”
这话多少有点戳心窝子。
澜音垂眸藏起黯然,低声道:“祖父十多年前离开京城,就算有故交,也大多零落了。”
“他虽远离京城,到底是皇上曾赏识的人,又主政一方。这么些年,跟京城这些人也没旁的交情?”陆修问得轻描淡写。
澜音摇摇头,“说来惭愧。家祖父当初是为避朝中争斗,自请降职外放。这些年,他守着楚州的一亩三分地,将一方事务打理清楚已颇费精力,哪还有心思结交京城的人。”
“也是。”陆修附和着,没再提这些烦心事,只徐徐喝茶。
澜音坐在对面,认真为他冲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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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外教坊出来时已是华灯初上。
陆修翻身上马,却没急着回府去用饭,只松了缰绳任由坐骑慢慢往府里走,心思却仍停在澜音身上。
回京渐久,关乎逆案的消息也陆续入耳。
陆修虽无权去翻仪鸾卫的卷宗,也没法贸然插手蔡衡办的事,暗中留意时,却也听到了一道极要紧的消息——据说淮南节度使陈恪罪名落定后,在蔡衡亲自南下抄家之前,永熙帝曾与人商议新任节度使的人选。
当时,永熙帝属意澜音的祖父谢辰。只是后来真正上任的,却是另一位由太子举荐的人,论才能、论履历、论政绩,都比谢辰逊色许多。
而今想来,这未必不是祸端。
节度使位高权重,非旁的官职可比,难得这回陈恪卷进谋逆案,肥缺空了出来,旁人岂不眼红?
谢辰此人才能卓然,在京城时便极受帝王赏识器重,去了楚州之后,更是将手里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诸般政绩,陆修在楚州时感受得到,永熙帝自然也心里有数。
以至陈恪获罪后,永熙帝立马想到了谢辰,自然是因谢辰熟悉节度使帐下的事务,且在楚州政绩卓然,永熙帝有意委以重任。
若谢辰是个善于钻营的,哪怕只是亲近东宫些,太子恐怕也会以笼络的姿态顺水推舟助他上位,两处方便。
但他不是那种人。
甚至,谢辰将满腹心思扑在楚州的事上,除了惯常的述职和官绩考核外,跟京城几乎断了联系。
太子若想将这官职收为羽翼,总得先打消永熙帝任用谢辰的念头,才好将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