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二日真的再见到路云中时,楚歌才后知后觉,原来昨日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她真的在异乡遇到了他。并且遇到的不是五年前那个无能为力的路云中,而是一个真正可以帮她解决现今问题的路云中。
他已今非昔比,她却被卷入命运的漩涡,无从脱身。
回到客栈后,楚歌便一直默默不语。段知燕不知她在想什么,还以为她依旧为接下来的路途发愁。问了好几遍,楚歌才犹豫着说,燕燕,如果有好几年都见不到大哥和父亲,你能忍受吗?段知燕傻在原地。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急出了眼泪,说,不要,我想哥哥和父亲了。
楚歌一夜难眠。次日她醒得很早,带着极为忐忑的心情离开了客栈,走到昨日与路云中约定好的地方。其实那时候她的心里还有些微妙的困惑,不能、或是不敢相信在她已经彻底走投无路之际真的会有人来救她。她在这样浑似幻境般的现实里惶惶,并且比他们约定好的时间要早了至少一个钟头。她站在城门外,见日光渐升,城内叫卖开始随着白烟一同攀上城墙。远处荒野寂寂,山林高耸,也许哪里就会走来他,也可能真的如她所想是个梦境,他不会来,而在太阳彻底升起的时候,她便会在客栈醒来,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她依旧需要不择手段地寻找到求生的法子,阳光普照大地,可世界满目疮痍。
她在清晨的寒凉里裹紧了衣服,静静地等。像等待着一场击碎梦境的战争,又好像真正在寻求希望的过程中充满了浓浓的担忧。
大概半个钟头之后,原野那头开始出现一个人影。楚歌不由瞪大了眼睛。那人走得很快,阳光为他镀了一层金边,像灿金色的海浪正朝着她的方向涌来。她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要跨过边界,再度走到山脚下。
那人来得很快。非常遥远的,楚歌就看清了他的眉眼。其实在这个位置她根本就看不清她,连军营里最出色的弓箭手都不可能在如此遥远的距离辨识出那人的眉眼。但楚歌就是看清了,她确定了这人来访,认出他的身份。终于,她从那惶惶不安的幻梦般的惊惧中彻底走了出来,一股子从未有过的沸腾的希望伴随着滚烫的旭日一同从心底喷涌而出。
这一切的确不是梦。
路云中真的来赴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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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违礼节,但此刻他们谁也不觉得这样做的不妥当。路云中告了假出营,对郑文柏没有半点隐瞒。他直截了当地说在路上正好遇见了当年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姑娘,郑文柏一听还非常惊异,说就是那个段家五少爷的婢女?她竟然出现在这里了?路云中说,江南三城陷落后,她流亡至此。身边也没个人帮衬,只怕日子难过。既然此生还能有机会再遇到她,那就是我报恩的时候。
坦率地讲,他的确出现得很是时候,但凡再晚一步,现在的情况便可能已一败涂地、无可收拾。甫一见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只包裹,送还到楚歌手上。解开一看,里面沉甸甸的一包碎银。楚歌当即一愣,路云中说,当年姑娘慷慨解囊,我曾说一定要还,今日便是兑现承诺之时。
路云中也知道她现在流亡至此,身上银钱应当也已不多,如此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楚歌感激接下,可拿到手里一掂,才发觉数量似乎有些不对。解开包裹欲数时,却被路云中拦了,说,姑娘回去再数也不迟,清晨干冷,先进城去。楚歌连忙说,不,路公子,就算是还,恐怕也太多了……路云中说,姑娘不知道,这一包银子在五年前对于我和宜儿来说意味着什么。还多少都是不够的。姑娘的恩情,恐怕这一生都还不完。
他说得平静,可楚歌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有些脸红。同时,她怀抱包裹,心里又有些惶恐。在路云中之前还从未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如此总会给她一种不合时宜的幻觉——她当年倔强的一缕善念,难道真的能被人重视至今?她从未想过让路云中报恩,甚至在往后的五年中她也再没有想起过他。原本天各一方、自有命途,可偏偏上天又让他们再度重逢。也许这就是那难得的报偿,在命运几乎要将她摧残入霜雪再无法起身时,又向她伸出手,给了她生的力量。
楚歌偷偷抬起眼,悄悄观察着他。路云中和五年前有着很大的改变。那时候他年少、清瘦,眉眼间总带着阴鹜,似乎对这世界有着浓浓的怨气,如今却已有所改善。他更高、更壮了些,已不如五年前还是个少年,俨然已经完全成了一个男人。楚歌回想了一下当年记忆,发现她并不如何记得当时路云中的长相了,但如今一见,却依旧能够发觉他的改变。她不由惊叹,时光竟能给一个人带来如此巨大的变化。路云中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不知道他那小弟弟长成了什么模样。这时,楚歌才经由他的言语,终于想起来那个小男孩叫什么:原来是路宜。
路云中到底还是不太擅长和人交流。一路上,他问了楚歌流亡过程中的一些事,但却每次都是以长久的沉默而告终。他的激动似乎依然并未消减半分,但却比昨日更加手足无措。他只闷着头往前走,时不时回头想说什么,可却最终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吞下了声音。
楚歌也不知要去哪里,只一味随着他走,直到已经路过了客栈,才开始起了些询问的心思。她抱紧包裹,小心翼翼地瞥了路云中一眼,小声说,路公子,咱们现在是要去哪里?路云中才如梦初醒,说,噢,再往前走不久,就是将军府。楚歌说,将军府?我们去将军府干什么?路云中这才停了脚步,后知后觉说,我没告诉你吗?我们将军想见见你。我此前……曾恳请将军托人打听姑娘的行踪。只不过一直没有消息,便只能不了了之。将军便也知道了此事,听闻姑娘平安,便想见见你。
说完,他便紧张起来,说,我刚刚在城外,没有和姑娘说吗?楚歌欲言又止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