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君难为。
弱水致幻,深处可见水牢。
无数的人们,无数的木质锁链。
锁心口,绝灵脉。
母亲抓住他的手,叫他隐忍躲藏。司空一族的破魔箭,本针对的是魔族,用的灵气与修真界的或有区别。这也导致族人修行时格外缓慢,被其他家族侵蚀吞占。
富贵权势险中求,但扮演了一时的恶人,就要扮演一世的恶人。
胜王败寇,掌天下大公的四方永司下令,恶人被追捕屠杀,剩下的便是罪人。
司空谙就这样活着,一如弱水地牢里所有的行尸走肉。
直到一个年幼的女修士闯入,她带着惊慌失措的眼和痛惜蹙起的眉,苍白着脸。
“弱水之下,怎么还会有这……牢?”
“我试试,我来救你。”
浑身都浸染着弱水之力,对他而言她是剧毒一般的存在。
不要触碰他啊!
她的手触碰他的心口的木质锁链,她扯不开一支藤蔓,反而死死收紧,他的痛苦再度扩大。
无能为力,他看着面前身为天之骄子的少女,棕色的眸竟直直落下一滴泪来:“怎……怎么会。”
他看着她,面前这个少女,或许从未遇见过这般的事,无法了解的事。她肯定是裴氏的人吧,误入者?
司空一族一修破魔箭,破魔破邪破心魔;二主驱邪术,驱邪魔净心魂。
两者似乎相生相克。
关押在这里许多,他才凝出第一支破魔箭矢的力量。这或许得感谢司空一族独特的灵力吸纳方式。
那一瞬间的情绪教他将压抑在心中的苦痛仇恨释放出来:
破魔破心魔,若是——生心魔呢?
他或许是咒律的天才,瞬息间想出的招数,教他轻易地反写、改写。
她会以为这是幻境吗,抑或是梦境?——那便从此入梦来吧。
你高居弱水之上的蓬莱仙岛,我便要你日日苦尝弱水之下镇压的水牢人们的仇与痛。裴氏自傲于仙族遗脉之身,我便要你们眼中为你们供输灵力牢狱人的恨意,刻上你的骨!
你经历我们,梦见我们。
水牢炼狱,我们就是你的心魔,生你养你之所的蓬莱,也是你的心魔!
“去看看裴氏真正的目的吧……”
“寄仙使的丑恶你见过吗……”
“去吧,吞下异火种,掌控弱水根,推翻望天塔……”说是心理暗示,不若说是他的奢望。
她的右手刻上破魔箭的灵气标识与幻术痕迹,司空谙看着她变得迷蒙的双眼和仍死死拉扯藤蔓的双手,忽然觉得好笑。
他的一生明明白白的清晰可见,死亡的方式简单明了,却还要来一出这般闹剧。好像得被谁拯救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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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她时事态与他起初认为的人生命途太不相同了。
她裹挟着血妖气息登岛,而他却以继承者的身份站在岛上,沐浴着阳光。
看他的眼神坚毅又不屑,谁会喜欢替代自己的家伙呢?司空谙端方有礼,作为旁支的男性族人为贵者低头敛首是规则。
见她的机会并不多,寄仙使似乎对这个裴氏女格外不同的经验有着难做考量的打算。
此外,望天塔、拂熙石、弱水斋……他比裴氏女更早见识到寄仙使藏在灵魂里的罪恶野心。无论是水牢里的关押者,还是旁氏分支的继承人,寄仙使都会榨取他的所有力量,理所应当。
只有沐浴世上至珍的裴氏女才是她最后的晚餐。
他在每一次服侍裴非衣时都能感觉到她体内汹涌着焚尽一切的异火力量,以及温润而暗藏恐怖的弱水之源。
毫无疑问混浊性质的媚骨会被这些光明的力量无数次打磨,司空谙的目光总想落在她的右手。
那里有他恨意的刻记。
直到他发现,她再也没有认真地用右手拿刀使过刀法。
她明明法武双修,为何不……司空谙后知后觉,原来还是破魔箭,不为幻术纯粹攻击的破魔箭,司空一族的追杀。
哪个人不是在人间铜炉里反复熬煮自己,司空谙想,可又有声音在心底裂开的深渊里吐露字眼:
若是你真的很早就放弃了一切,为什么还会有后来?
你早就任由沉浮地无名死在水牢之狱里。
你又为什么隐晦避开裴非衣前去望天塔的路?
司空谙比谁都清楚,寄仙使已经不愿再等裴氏女的成长了,日日蚕食,她要换道而独自成仙。
方丈岛因草妖而现世,望天塔倾覆,蓬莱岛尽毁,终于引来了公明审判的四方永司。
这神秘面纱被揭开的土地,原来也是他的故乡。
司空谙看着裴非衣震惊的眼,似乎想不明白明明他都有隐藏的力量能骗过寄仙使,怎么还会在四方永司的目光下暴露出自己的罪人之身。
这个世界善恶似乎都太分明,而他无法选择善也无法选择恶。
“谙接受四方永司以天道下达的指令。”
他仅剩的也是他早已做出的选择——他愿意追逐世外蓬莱岛,哪怕它被放逐。
若是有个混浊似天地大初开蒙的世界供他生活就好了,比弱水牢好上那么一些些就好了。
异端的故乡和衰弱的死亡,他都要。
无家族占领的放逐荒岛上,除了旧有裴氏族人,也来了不少修士。有人企图荒处寻宝,有人放弃修道自愿终老。
这片故土的未来想必会很不一样,司空谙想,忽然发现又是一年冬至,离蓬莱案